帝錦(97)_沐非_學達書庫

九七

　　她悠然收劍，放開了對寶錦的鉗制。

　　「你在做什麼？」寶錦驚詫在場，借勢掩袖跌跪在她身旁，悄聲急切地道，「你難道不想平安離開了嗎？」

　　琅繯好整以暇地握住她的手，眸中滿是得意的盛光，也悄聲道：「既然我兄妹都能平安活命，做俘虜也沒什麼不好！」

　　她背過身，湊近了寶錦，作勢扶她起來，眼中滿是瀲灩的冷笑，「真是對不住哪，破壞你的計劃了……」

　　她的笑容滿是歡暢快意，寶錦情知她是在報復自己，卻仍道：「你們難道想苟且偷生嗎？」

　　「怎麼會是苟且偷生呢？」

　　琅繯冷笑更暢，「我從沒見過貴朝皇帝，等來日獻俘闕下，免不了要被沒入宮中……」

　　她居然打的是這個算盤！

　　寶錦一時驚怒交加，心中急回電轉，只覺得事態棘手已極，眼睜睜看著，卻無力回天——以琅繯的姿質，若是到了皇帝身邊，又要生出多少是非？

　　「寶錦殿下，你雖智謀狠辣，卻也要吃下這暗虧了……這天下之事，並非都能被你玩弄於股掌之間。」

　　琅繯輕巧地將她扶起，隨即丟下短劍，任由湧來的兵士將她鉗制捆綁。

　　雲時怒視著這蛇蠍女子，卻也無法可想——對方畢竟是王家貴女，是要交給皇帝發落的。

　　他疾步上前，一把將寶錦擁入懷中，久久不曾放開。

　　周圍發出一陣細微的喧嘩，寶錦被他不由分說地擁入胸膛，鼻端滿是好聞的松明清香，男子寬厚的胸膛，讓她枕得很舒服。

　　「沒事了……」雲時低喃著安慰道，隨即猛地驚醒，輕輕地，悵然若失地將她放開。

　　寶錦見四周眾目睽睽，於是盈盈襝衽道：「多謝雲帥相救。」

　　雲時的黑眸微微黯淡下來，隨即笑道：「你失蹤多日，萬歲很是焦急。」

　　寶錦頷首一笑，卻再沒有什麼言語，直到身旁眾人開始入殿清理，燈影紛亂，雲時才聽到她低低一句：「你只有這一句要說嗎？」

　　聲音低如蚊蚋，卻含著脈脈幽怨。

　　雲時心中一震，轟的一聲，好似萬千焰火在腦中綻放，頓時百味雜陳，酸甜苦辣都湧上心頭，卻是張口結舌，什麼也說不出來。

　　「他很焦急，你呢？」

　　寶錦歪著頭打量他，見他如此窘態，不由得撲哧一笑。

　　這一笑如繁花盛開，皎月輕輝，美不勝收。

　　雲時只覺得魂魄都被攝入其中，激靈靈打了個冷戰，抬起頭，沉聲道：「我們一起走吧！」

　　兩人不顧四周忙亂的人群，沿著殿外的小道緩緩漫步。

　　此時夜色正深，星辰被雲遮擋，只有稀稀幾點，明月穿雲而出，照得林間一片疏淡。

　　飛簷挑出很遠，琉璃瓦上仿佛流淌著一層水銀。

　　「這樣的如花美景，不久就要化為斷瓦殘垣了。」

　　寶錦微微歎息道，想起自己的身世，只覺得兔死狐悲，心下一陣隱痛。

　　雲時以為她想起了姑墨國，於是寬慰道：「姑墨那邊的守將與我有舊，必不會有什麼破壞的。」

　　「即使留得物在，人事已非，卻又有什麼意思。」

　　寶錦微微唏噓道，雲時以為自己又觸到她隱痛，連忙噤口不語。

　　寶錦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黛眉眼波明麗非凡，只讓雲時怦然心動，「你心下定是在罵我不知好歹了，是嗎？」

　　雲時因這一眼心中一蕩，搖頭道：「我永遠也不會惱你。」

　　月光幽幽地照在他身上，黝黑甲胄下露出蒼青色的王服，這清貴內斂的男子站在林間，並不曾說什麼甜言蜜語，只是淡淡一句，就讓寶錦心中亂極生痛。

　　她深深地凝望了他一眼，隨即，卻笑了起來，笑聲在這寂靜的夜裡，清晰得幾近耳語，「這話聽著就是哄人——你我初見那日，你差點兒斷了我一條手臂呢！」

　　她那漆黑的目光一掃，仿佛孩童的無邪和殘酷，雲時劍眉一緊，幾乎將嘴唇咬破。

　　「那是……不同的。」他聲音淡淡，卻最終下定了決心，望著寶錦那雙奇異的重瞳，道，「傳聞天朝帝裔會承襲一雙重瞳，我一見到你，就怒得無法抑制……那些唐突無禮，皆我之過，後來清醒過來，也就不敢請你原宥了。」

　　寶錦本想亂以他語，故意以此事相激。那日之事，她本以為是攻城久戰不下，是以才有此火氣，沒成想雲時言下之意，竟然另有隱情。

　　這寂靜的園中，萬籟俱靜，雲時輕輕的低語，就仿佛要帶起風聲，「四年前，我年方弱冠，正忙於募集鄉人組成義軍——那時候我剛剛結識今上，彼此情義契合，家父也很是看好他，願以家姐相嫁，並不介意是側室的身份。」

　　「當時婚禮便熱熱鬧鬧地辦起來了，按照古風，今上先去方家把正室迎娶，隨即便以原樣禮儀接我姐姐過門。」

　　他深深一歎，繼續道：「卻沒成想，那暴虐無道的景淵帝數次無法剿滅我們，居然趁著我三家大喜之日，派兵剿殺——方、雲兩家數百年的隆盛家業，幾乎毀於一旦。」

　　他的聲音沉鬱，悲憤淩然而出，「而我的父親，也在這次劫難中不幸遇害。」

　　他霍然轉身，雙目被月光映得越發耀眼，卻幾乎帶上了血色。

　　「我趕到時，只剩下斷瓦殘垣——那時候我便立下血誓，元氏與我不共戴天，此生必將加倍償還！」

　　他的聲音雖輕，卻猶帶著四年前的激越憤慨，寶錦已是聽得目眩心悸，木木地望定了他，只覺得手腳一陣冰涼——竟是姐姐害得他家破人亡！

　　「對不住……是我妄自猜測，衝動之下，害得你受傷。」雲時的聲音在寶錦耳邊迴響，仿佛很遠，又仿佛很近。

　　直到那寬厚溫暖的大掌試探著搭上她的肩頭，她卻好像受了一驚，微微一顫，發覺那俊眉修目的青年正站在自己身邊。

　　「天晚陰冷，你的手已經很冰了……」

　　借著夜色，他憐惜地將她的手扣入掌中，摩挲著。

　　寶錦怔怔地看著他，仿佛在看什麼不相干的人。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