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錦(87)_沐非_學達書庫

八七

　　他知道雲時乃世家出身，又長在軍中，一些秘辛掌故，比自己要精通得多，是以有此一問。

　　「陛下，您當初入京之時，景淵帝手中並非毫無依恃，只是一些勤王之軍散落在外，救援不及。」雲時斟酌著說道，半真半假地，卻沒有吐出「天朝水師」這四個字。

　　他掩於袖中的手指緊握，心中滑過一個隱秘而危險的念頭。他不禁抬眼望向皇帝，卻見他凝神思索，暗一咬牙，卻是把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你的意思是……南唐得到了前朝餘孽的支援？」

　　皇帝冷冷一笑，以湖筆染滿了朱砂，在奏報上龍飛鳳舞了一陣，這才道：「索性一併解決好了。」

　　只怕你未必有這個實力……

　　雲時心中暗忖，面上卻絲毫不露，恭謹地道：「陛下聖斷……這些不過是跳樑小丑，不足為懼。」

　　皇帝從文書中抬起頭，冷峻如電的目光，照得雲時心中一凜。

　　「連你也學會說這些了……」他輕輕一歎，百無聊賴地，凝望著身上的甲胄。

　　雲時嚇了一大跳，又要跪下，皇帝擺手示意，低聲道：「我明白，你即使有所腹誹，也不敢明說……畢竟，如今君臣已有分際，怠慢不得。」

　　雲時嘴唇微動，還想說什麼，皇帝卻緩緩地道：「你連夜趕來也累了，先去睡一覺吧，等你醒了，我們再一起來看地圖。」

　　他靜靜地望著雲時行禮離去，只覺得那軒昂身影是那麼地陌生。

　　再不可能回到從前了……

　　皇帝閉上眼，深深一歎，連眉梢，都染上了淡淡的寂寥。

　　「皇上是身上乏了嗎？」寶錦悅耳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皇帝微微側身，望著她在昏暗中有如明珠的雙眸，只是搖頭不語。

　　一隻溫軟的手掌輕撫上他的額頭，有如玉石的微涼，掌心卻有著淡淡的暖香。

　　「額頭有點燙……」少女的聲音，不無擔憂地在昏暗中響起。

　　下一刻，她發出一聲壓抑的驚呼——皇帝猿臂輕張，不由分說地，將她抱入懷中。

　　皇帝有些強硬地箍著她的手腕，感受著這份溫香軟玉，只覺得胸膛之中，仿佛也被什麼東西充滿了。有如幼時嘗過的蓬絮糖，大而蓬暖，甜甜的，讓人覺得無比舒暢。

　　他深深嗅了一口少女的體香，只覺得眩暈而沉醉……

　　孤寂的帝王生涯，並沒有很長時間，卻好似將他一生的美好都剝奪殆盡，愛人，摯友，那些美好而閃光的笑靨……仿佛都已經沉寂凋零，只剩下空落落的頭銜，「皇后」，「靖王」，如此而已。

　　他將懷中的少女擁緊，仿佛溺水者孤注一擲地抱住浮木。

　　只有她，絲毫不曾改變，那驚鴻一瞥的淚眼婆娑，倔強傲骨，早就在他心中生了根，下了蠱。

　　皇帝只覺得一陣飄然，自己仿佛行走在水上雲中，又仿佛置身於傳說中的蓬萊仙境，四周再無兵戈殺戮，只有兩人相偎，恬靜如許。

　　「皇上……」

　　艙外焦急的稟報聲將他驚醒，他如夢初醒地睜開眼，幽冷的眸光閃過，他立刻又是那決斷聖裁的「萬歲」了。

　　寶錦呆呆地望著他的神情，只覺得心中一痛。

　　那樣寂寞，悵然，而又不似平日的淡淡溫暖，甚至帶著些許病弱，怎會出現在這樣一個冷戾殘酷的人身上？

　　她深吸一口氣，不願再想，轉身出了帝艙。

　　寶錦出了船艙，見那日討要「菊花魚」菜譜的小太監又涎著臉笑著在等候，於是笑著戲謔道：「這回又想給萬歲翻什麼花樣？」

　　「姑娘明鑒，萬歲進得香，小的們才能不挨管事的板子……」

　　小太監做出一副苦瓜臉，惹得周圍的宮人都竊笑不已，有人上前求情道：「也罷，瞧著這猴崽子可憐，姑娘就再教他兩手吧……」

　　寶錦微微苦笑，白了小太監一眼，帶著他到了廚下，見四下無人，低聲斥道：「我說過不要頻繁聯繫，以免遭人懷疑，你莫非吃了熊心豹子膽？」

　　「殿下，小的現在都快吃苦膽了。」小太監急聲道，「南唐那邊送來書信，急甚……」

　　寶錦接過一看，低笑道：「又想吃湯圓，又怕燙了嘴，哪有這麼兩全齊美的……我已經給他們出過主意了，如今仍是躊躇不定，莫非真想做亡國之君嗎？」

　　她胸中怒氣燃起，冷笑道：「早就聽說琅繯郡主乃是女中諸葛，如今看來，也不過爾爾！」

　　她怒氣不止，但念及這齣戲仍需南唐配合，這才咽下這口氣，沉吟半晌，才道：「通知南唐那邊，我要親自與他們會面！」

　　錦粹宮中，雲賢妃被令閉門思過，卻是坐困愁城，眉間凝不住疑雲愁緒。

　　徐嬰華見她毫無胃口，親手下廚，做了一碗青蔥細面，又加了許多薑醋，點了一點香油，端了進去，勸道：「小姨，你好歹吃一些……」

　　雲賢妃不忍拂了她的好意，略微動了幾筷，又問道：「外面如今怎樣？」

　　徐嬰華眼中閃過一道陰霾，閉口不言。

　　「告訴我，究竟如何！」雲賢妃死死攥住羅袖，低聲問道。

　　殿外風聲陣陣，把窗櫺吹得咯咯作響，春寒料峭，又兼細雨如絲，一時浸潤心中，她只覺無比幽冷。

　　徐嬰華咬一咬牙，終究開口道：「皇后說也許有小人作祟，嫁禍於您，於是要徹查錦粹宮中的來往人等。」

　　「她有這麼好心？」雲賢妃微微冷笑道。

　　她畢竟是心思剔透的人精，微一沉吟，一道靈光閃過心中。她猛一抬頭，鬢間那支點翠金釵也顫巍巍的幾乎落下。

　　「她是要對我雲家下手！」

　　她攥緊了廣袖，幾乎將銀牙咬碎，低低地道：「錦粹宮中來往的宮眷雖多，最為頻繁的，卻是我娘家的女眷——她這是要將我雲家構陷入罪！」

　　徐嬰華靜靜聽著，眼中閃過一道火焰，很快便斂住了。她低頭沉思半晌，決然道：「事不宜遲，只有把這事捅到皇上和小舅舅那裡，才能躲過這場大禍！」

　　「沒有用的，前方的邸報奏摺，都是由皇后轉去的，軍戎之中，再不能私傳信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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