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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階下眾人不知為何,紛紛議論,卻有幾個冷眼心尖的,暗自咒駡道:「朝堂大事,這逆倫狐媚的賤人居然還敢打斷!」

  身著淡錦常服的國主,匆匆來到一處宮室之前,早有宮人們跪伏一地。他揮退眾人,也不讓人稟報,徑直而入。

  重重垂落的羅帷之中,有陣陣琴聲曼然傳出,聲調鏗然,如金石裂絕,又似孤境淒然。南唐國主陳瑾凝神細聽,竟是十面埋伏之音。他在紗幕外輕歎一聲,勸道:「未到山窮水盡,何必作此不吉之音?」

  紗帷之中,琴聲未絕,卻越發悲壯難抑,鬱鬱之下,只聽裂帛之聲突起,隨即響起侍女的驚叫聲,「郡主,你流血了!」

  簾外的一國之君聞言一驚,剛要衝入,卻聽一聲慵懶的語調淡淡地響起,「哥哥,如今已是回天乏術,你還要自欺欺人到什麼時候?」

  常樂郡主琅繯命侍女卷起重帷,帳中的沉香氣味頓時逸了上來,讓人心生空曠,卻無端空落落地傷懷。

  陳瑾頓足痛憐道:「你生來就有不足之症,氣血兩虛,多加思慮,便要咳血,非得用沉香的氣味掩住才好——這半壁江山雖處多事之秋,卻也不該只靠你一介女流勉力支撐!」

  他面容苦澀,仿佛不願咀嚼這逐漸緊逼上來的心焦,卻仍強笑道:「我正在前殿跟眾臣商議,卻被你生拉硬拽過來,還沒開門,卻被你這一通好嚇,真是無話可說!」

  逐漸卷起的簾幕後,發出清脆而狡黠的笑聲,銀鈴一般悠揚,卻又好似海中鮫女的魔魅,逐漸出現在眾人面前的,是一張宜喜宜嗔,可以說是傾國傾城的臉。

  南唐國主陳瑾愛憐地看著妹妹,卻聽她那線條絕美的紅唇中,幽幽溢出一句:「正是要置之死地而後生!」

  她身姿妙曼,柔若無骨,說出的這句話卻是鏗鏘決絕,百折不回。

  「如何個生法?」陳瑾精神一振,急切地問道。

  他知道自己這妹子謀略非凡,手中又掌有毒門等江湖人物的神秘武力,所以對她的見解,素來很是信服。

  琅繯悠然一笑,款款道:「不知王兄還記得嗎,前朝頹亂之時,拱衛南疆的某一支龐大船隊,卻神秘地出現在我南唐的碼頭上。」

  「你是說……天朝水師?」陳瑾目光一閃,豁然開朗地低喊。

  琅繯眼中閃過一道漣漪,隨即清冷無波。她端詳著斷裂的琴弦,咬牙笑道:「正是呢……」

  她意味深長的這一句,卻讓陳瑾一頭霧水,琅繯也不欲多說,只是繼續道:「景淵帝駕崩後,威名揚于四海的天朝水師,便不見了蹤影,誰能料到,傳聞中已經潰散的他們,居然完整無缺地在我們的近海島嶼上休整呢?」

  陳瑾也大為心動,有這樣一支強悍的武力,足可以將新朝的萬千水軍擊退——可是,素來驕傲不羈的天朝水師,真的肯加以援手嗎?

  「我去。」琅繯淡然道,手中不由得握緊了一支珊瑚簪,那上面星星點點的嫣紅,宛如血跡,燦爛華美。

  她望著這支半舊的簪子,歎了口氣,重複道:「我去勸說他們。」

  萬千軍船正逆流而下,皇帝滿意地四眺遠處,只見煙水朦朧中,模糊的江南輪廓已在眼前。

  他心中歡暢,不由得笑道:「如此軍容,足可摧枯拉朽。」

  「皇上如此豪興,妾倒是想起了一個典故。」

  寶錦斂衣而隨,語調謙恭有禮,皇帝笑著看了她一眼,問道:「是哪個?」

  「古時苻堅伐晉,他曾道:『以我百萬大軍,投鞭足以斷流。』」

  寶錦笑語嫣然,神色之間,仿佛真的是在說什麼趣聞。

  「你大膽!」

  皇帝一時大怒,聽著這話實在尖刻而不吉,幾乎一掌摑了過去。他眸中閃光,卻終究強忍下這口氣,怒極拂袖而去。

  周圍的侍從雖不懂淝水之戰苻堅慘敗,一代霸主落魄的典故,卻也知這氣氛實在險惡,慌忙派人追去。

  寶錦望著他盛氣而去的背影,映著白浪蒼穹,不由得呆呆出神。

  她的衣袂在風中獵獵作響,纖弱身影仿佛要隨風而起,直上九天。

  這無雙風姿,引得一旁戰船上的兵將都偷眼來望。

  這一次遠征,皇帝只帶她一人隨侍,著實讓很多人揣測議論不已。

  她毫不理會形形色色的目光,逕自走入艙中自己的房間。

  不過半刻,約定的敲門聲響起。

  季馨前去應門,卻並不開啟,只是警惕地望著門扉,道:「是誰?」

  小太監略微尖厲的嗓音在門前響起,「我是膳房那邊的,有事要請教姑娘。」

  門被打開了,浪濤聲中,小太監尖厲的聲音,幾乎可以穿透船壁,「聽說姑娘做的菊花魚乃是一絕,如今在船上膳食從簡,所以想請教一下做法。」

  「這有什麼難的,我寫給你便是。」寶錦的聲音清脆而爽朗。

  她作勢拿筆要寫,卻悄聲問道:「南唐那邊情況如何?」

  小太監嘴唇微動,從袖中掏出一道密件,「這是我們辰樓中人傳來的。」

  寶錦微微頷首,胡亂寫了個菜譜,讓季馨送他出門,隨即展開書信,仔細讀完。她抬起了頭,露出一道智珠在握的微笑,「消失已久的天朝水師……終於出現了。」

  她望著密信被火焰逐漸吞噬,隨即喃喃低語道:「這都是我朝鍛就的無敵水師,將來的國之柱石,可不能被南唐這些人累得一起覆滅!」

  她想起方才與皇帝那僵持的一幕,隨即微笑加深,「其實投鞭斷流也沒什麼不好——如今的江南,再無謝安這等絕世人物,想要摧枯拉朽,又有何難?」

  皇帝的怒氣,到了晚間才有所平息。

  今晚正是寶錦當值,如今出征在外,一切從簡。權充皇帝書房的正艙裡,只見帳簾低垂,皇帝正在批閱奏章。見她前來,皇帝頭也不抬,只是道:「朕若是苻堅之類,你卻要自比清河公主嗎?可惜還少了個鳳皇,朕也不好男風。」

  寶錦剛剛走近,聽著這近乎賭氣的話,不由得撲哧一聲,笑得倚在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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