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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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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錦心下暗忖,這樣左右為難,倒真是受了夾板氣,怪不得面色如此灰暗。她微微一笑,道:「其實此事本是國政,到此卻變成了意氣之爭——皇上大可將那血書調查個水落石出,到時候,李大人再無藉口,當然只能向娘娘磕頭道歉,這一場風波不就平息下來了?」 「要想水落石出……談何容易?」皇帝冷冷一笑,唇邊帶上了冷峻的譏誚,「只怕庶民們敢寫血書,卻不敢上堂作證,對景兒再出個暴斃、失蹤之禍,那才是我新朝祥瑞呢!」 原來他早知對錯,甚至對皇后頗有疑忌! 寶錦心中暗笑,面上卻露出不勝詫異之色,「您的意思……是說血書是真,京畿普受新法之害?」 皇帝不置可否,只是深深一歎。隔了幾案,攜起她柔若無骨的小手,放在手中摩挲把玩,道:「這裡頭關礙頗深,你也少管這些閒事。」 寶錦霍然將手抽回,正色道:「皇上,您錯了!」 對著皇帝詫異微慍的目光,她毫不退讓地道:「昔日姑墨的王室宮眷,也被朝廷監居在京畿一帶,以桑麻田畝為生,若是新政苛毒,他們必定也難逃此劫——他們都是我的同胞手足,又豈能棄之不顧?」 皇帝見她越發情急,雙眼微紅,幾乎要滴下淚來,只覺得心中一痛,伸手欲扶,卻被她斷然揮開。 「皇上若是憐惜於我,就請將君恩廣施于我的族人。」 她珠淚盈盈,白衣翻飛之下,宛如一株風中的秋海棠,憔悴孱弱,然而秀麗無雙。 「這是國政,朕會好好秉公考量的,你不要如此傷情!」 寶錦聞言,清宛雙眼浮上一層霧氣,氤氳之下,更讓人色授魂予,再移不開目光。她淒然搖頭,低低道:「事關皇后娘娘,以您對她的深情,要想秉公考量,實在是……」 她仿佛不知說什麼好,纖弱地,無助地,仿佛孤零零的小獸,想要乞求什麼,卻知道無望,於是再無奢求。 「我明白您的心思……皇上。您與皇后又生嫌隙,卻把我帶在身邊,遠航江南——我就是那泥塑木雕的替身。」她的聲音幽幽淒苦。 她垂下頭,星辰般的眸子緊閉,面色蒼白,顫聲道:「可我就是個微賤的替身,也有一顆心,這裡……也會疼啊!」 寶錦指著自己的心口,哽咽著不能再說,於是閃身後退,如雲的裙裾絆倒了腳跟,踉蹌欲墜,皇帝再也看不下去,健臂一舒,將她抱入懷中。 沉穩清新的男子氣息將她包圍,如大海波濤,無所不在。這溫暖厚實的胸膛,讓她周身都沐浴在暖意之中。 「朕今日也忍不得了!」皇帝咬牙切齒地在她耳邊說道,「你總是自以為是,頑固倔強,拒人於千里之外,今日我便要說個明白——我根本沒把你當皇后的替身!」 他的大掌鉗制著她的纖細腰身,仿佛一用力就可以折斷,卻終究小心翼翼地,環抱著這心愛所系。 「自那一日初見,你在林中飛奔低泣,我便對你念念不忘——最初,是因為你和皇后有所神似,可平心而論,你這倔強不羈的性子,又冷又硬,卻與她天差地遠,朕哪裡會把你當做是她?」皇帝又好氣又好笑,硬扳著她的香肩,在她耳邊低聲喃道,卻是咬牙切齒地,像是要把這些言語塞到她那胡思亂想的腦子裡。 「帶你來江南,是因為朕身邊缺個可心的人伺候,更是因為所有人中,只有你一心純淨,沒有別的企圖。」 一心純淨? 寶錦聽著這話,只覺得刺耳無比,封凍的心中,仿佛冰淩裂開,凜然生痛。 若是你知道,我比那些後宮女子更為心機深沉……你會如何作想呢? 唇邊露出一絲苦笑,她仿佛不勝羞窘,又不敢置信地低下了頭,絞著裙角,低低地道:「您說的……可是真的嗎?」 「我為一國之君,又何嘗需要花言巧語來哄人……」皇帝劍眉一擰,勃然欲怒,卻終究苦笑道,「倒是你心中牢牢記得破家滅國之恨,耿耿於懷,生生把我的好意曲解玷污——我到底該拿你怎麼辦才好?」 他牢牢地圈著她的肩,力道越發加深,卻在驚覺她黛眉微蹙後,頹然放手。 此時船艙之中寂靜清默,只有水波拍打船身的聲音,一下一下,仿佛打在人的心上。 皇帝凝視著她,仿佛要在她的清瑩黑眸中看出什麼來,但那蝶翅一般的濃密眼睫,卻將一切都遮擋其中,不復窺得。 良久,他才悵然若失地輕歎一聲,說了一句:「你先回去休息。」隨即轉身出艙而去。 如雲的傘冕將他的身影映得模糊,珠簾的脆響之後,站在原地的少女緩緩抬頭。她的眼眸流轉,仿佛水的波瀾暗紋,只一瞬間,卻又隱沒不見——那是奇異而隱忍的掙扎和迷惘。 千萬戰船如利箭齊發,頓時驚破笙歌豔舞,沉醉在所謂江南天險中的南唐君臣,宛如驚弓之鳥,朝堂之上頓時風聲鶴唳,有引議遷都的,有極言稱臣主和的,一時嘈雜如同市井。 「諸卿毋庸多言……孤先前已去王號,降稱為江南國主,新朝那邊,卻仍是咄咄逼人。此等情形,若是再要議和,也只有拿孤的人頭去,才能作數了。」 南唐國主不過三十出頭,平日裡儒文溫厚,此時一言,雖然詞氣平靜,其中意味卻是犀利無比。眾臣琢磨著這話的意思,都凜然跪地,齊呼:「臣等不敢。」 「你們還有什麼不敢的……」 南唐國主冷冷一笑,默然無聲地俯視著這些跪伏的臣子,突然覺得這昏暗的殿中,仿佛只匍匐著一些鬼物,在地上蠕蠕作惡,不由得一陣心煩,恨不能將禦案上的銅爐擲下,將這些魍魎鬼魅都化為齏粉。 他舒了一口氣,問道:「長江天險,如今正是對峙之勢,哪位願領軍出戰?」 回答他的,是良久的沉默。那些忠誠匍匐的人們,仿佛顫抖了一下,將頭埋得更深,幾乎要潛入地下。 「我國富饒千里,據魚米形勝之地,竟不能有一個能拒敵的將帥之才嗎?」他的聲音加重,雖然不大,卻十分刺耳地傳入眾臣耳中。 正在僵持間,階下有青衣小監匆匆而來,在他的耳邊低語,年輕的國主雙目一亮,仿佛垂死的人得到了九天甘露。 「她說的可是真的?」 他的聲音有一絲顫抖,前列的三公九卿聽著,不由得暗自納罕。 「郡主娘娘請您過去一趟,共商大事……」小太監嘴唇微動著。 皇帝點頭應和,隨即揚聲道:「暫且散朝!」 他袍袖一拂,隨即大步而出,與往日的守禮和緩判若兩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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