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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她素手一抖,紙頁翻動墜地,發出沙沙聲,越發顯得四周空曠死寂。

  這本賬簿上,原原本本地記載著錦淵將戰略輜重源源不斷地賣給各方勢力,尤其是亂黨那邊,更是獨佔鰲頭,占了其中最重的分量。

  這一筆筆觸目驚心的數字,讓寶錦臉上的血色逐漸消退。她撐住桌子,拖著癱軟的雙腿,將三本紙冊收入懷中,心亂如麻地繼續搜索。

  第三間最後有一道石門,打開後,她繼續往前。不一會兒,眼前就出現了石門,她輕輕推開,眼前的一切極為熟悉——這是從前大將軍府到慈甯宮的那一段密道,也是自己素來走慣了的!

  原來……自己所知的密道,不過是浩大系統中的一段!

  她渾渾噩噩地繼續走著,火摺子熄滅了,眼前終於出現了天光。

  從破舊的慈寧宮殿室中走出,她面上仍無血色,只是如行屍走肉一般,踉蹌著,向前。

  晨光逐漸升起,刺痛了她的眼,寶錦渾身一顫,仿佛才從一個漫長的噩夢中醒來,隨即發足狂奔,好似身後有什麼可怕的東西追來。

  寶錦一氣跑過夾道,進入御花園,終於在石磚小道上無力跌倒。腳上一陣劇痛,大約是被凹凸不平的湖石扭到了,她跌落在湖畔的濕泥之中,衣衫被染得一片墨黑。

  「呀!」有人遙遙驚呼道。

  寶錦再抬頭,看到一張有些熟悉的秀麗容顏。

  「你怎麼了?」徐嬰華俯身問道。

  她望著寶錦這一身驚惶狼狽,眼眸微微眯起,顯得幽深凝重。

  半晌,她才伸出手,隨之而來的,是一聲低低的問話:「你是在幫小舅舅做事吧?」

  ……

  寶錦趴在被衾之中,想起那一瞬徐嬰華的微妙眼神,不禁如墜迷霧。

  她沒有錯認,那是混合著欽佩、憐憫,甚至是……微妙妒忌的悚然一眼!

  她在說什麼?

  寶錦事後再想,仍是一腔迷惑。她心中好似敞開了一線亮光,卻仍沒全數想通。

  她累了一夜,又經歷了如此驚人的事件,頭疼欲裂之下,居然不知不覺地沉沉睡去。

  再睜開眼時,映入眼簾的是季馨焦急的臉。

  「小姐您可醒來了……陛下久等不見,正在發脾氣呢!」

  寶錦匆匆趕到時,廊下正有一列從人垂手肅立,為首的張巡見了她,急得直跺腳,「陛下面色不善,剛剛還問起你呢!」

  寶錦眉心深蹙,凝成一道雪旋,隨即低聲致歉,見一旁的宮人手中端了漆盤,上有兩盞越窯瓷盅,卻是滿面驚慌,躊躇著不敢進。

  她望定了寶錦,帶著哭腔道:「陛下正在跟靖王殿下密談……我也不敢進去打擾。」

  「我來。」

  瞥了一眼眾人如釋重負的表情,寶錦接過漆盤,輕叩門扉,隨即輕推而入。

  大殿中很是昏暗,她的眼緩和了幾瞬,這才慢慢適應,看清了其中情形。

  皇帝倚著禦案,仔細看著手中的一幅圖卷,雲時在一旁斜身坐著,以炭筆在上面圈畫,一邊還低聲說著什麼。

  「我們雖然取得了中原的大片疆土,卻仍是危機四伏……」

  雲時偷瞥了一眼皇帝的面色,一邊斟酌著字句,終究將他的真實想法說了出來,「如今雖然天下歸心,卻仍不能高枕無憂,西南有蜀王盤踞,北郡十六國也是心思不一,若是貿然出兵南下,只怕是腹背受敵!」

  皇帝並無惱怒之色,望著雲時,半晌,居然無奈地笑了,「你真以為朕會立刻進攻南唐偽王嗎?」

  「可是皇后那邊……」

  「她求勝心切,有些急了。」皇帝淡淡說道。

  雲時這才松了口氣,有些尷尬地笑道:「是臣魯莽,聽著皇后那邊下了詔令給兵部,一時心急,所以……」

  皇帝大笑著打斷了他,「你這傢伙,仍和舊時一樣,看似溫文儒雅,一旦下了決定,卻是九頭牛也拉不回來——你之前上的奏摺朕還存著呢,不會貿然出兵的。」

  兩人對視一眼,想起往昔並肩作戰時的軼事,心中都是一暖,久違的親密和默契在這一刻仿佛回到眼前。

  皇帝雙目一凝,望向殿門的陰影,「誰在那裡,出來!」

  碧色綢衣從暗處輕逸,緩緩行來,淩波微步,羅襪生塵……

  「陛下,這是新沏的雲毫……」

  清婉女音在身畔響起,兩盞清茶被一一放在小幾上,一陣醇香飄來,讓人神清氣爽。

  雲時的手掌不由自主地緊握,望定了眼前的佳人,深瞳中光芒閃耀,再也不曾移開。

  那是熱望、淒涼、悵然……無限眷戀的一眼。

  氣氛在這一刻變得詭譎,皇帝不動聲色,等到寶錦持盤欲走,卻突兀地叫住了她,「你留在這裡收拾一下。」

  寶錦襝衽一禮,默不作聲地來到禦案一旁,收拾著略微淩亂的桌面——一些標有紅黑標記的小針或插或放,在圖卷上標示著敵我的疆域。

  「雖然目前不會大動干戈,但臥榻之內,豈容他人酣睡——江南半壁,始終該清滌一番。」皇帝沉聲說道,一派指點江山的架式。

  「南唐偽王雖然兵力稍弱,轄下卻多是江南富庶之地,若是依仗長江天險,又有無數錢糧支撐,這一仗一旦拖延日久,只怕北郡十六國制不住瓦剌人,到時候,我們就要兩線作戰了。」雲時刻意不再去看寶錦,只是對著書案上的圖卷侃侃而談。

  他面色略微蒼白,語氣卻是沉鬱凝重。

  皇帝對此事一向小心謹慎,聽他一派悲觀,卻也是心中不悅,微微皺眉,「你的意思朕知道了,但一味悲觀,卻也是長他人威風,滅自己志氣,你身為統兵大將,在外絕不可如此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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