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帝凰 | 上頁 下頁
四〇〇


  三日後,精疲力竭的西梁士兵開始收拾戰場,清點傷亡,原地休整,並著手辦理護送陛下靈柩回國事宜。

  平原上積雪未消,那些掩埋在雪下的血肉和白骨,最終將化為來年春草底肥沃的黑土,扶持著新的遍野蔥綠,在風中飄搖。

  而那些逝去的萬千靈魂,將在西梁風俗的長長的招魂幡引領下,一步步踏回故土。

  唯一沒有踏上回程的是秦長歌,她帶著所有凰盟護衛,離開大軍。再次踏上追殺之程。

  此仇不報,永不回歸。

  長風呼嘯,鳳旗翻卷,未除素服的女子,向著素玄深深拜下,而那白衣男子微微還禮,兩人始終,一言未發。

  秦長歌謝素玄於當日大亂中及時趕到,搶回蕭玦;謝他數日來一直親自守著那兩具冰棺,為她照拂全軍未曾休息;謝他於自己一生裡最疼痛最慘烈最孤獨最無助的時刻,無聲而又堅定的,站在了她身邊。

  素玄只是深深看著她,此時言語安慰早已無用,一切盡在不言中。

  秦長歌施禮,轉身,聽見身後男子輕輕問,「你……真的不再看他?」

  沉默佇立,沒有回頭,素衣女子仰首遙遙望著前方蒼山負雪,她挺直清瘦的背影,這一刻看來寂寥如斯。

  良久,她道:「……不了……我怕……」

  眉睫微微一動,素玄的目中出現震驚的神色,這一生他從未想過,她的口中會出現怕這個字。淡淡一句,重重創痛,萬千悲涼撲面而來,窒住了他的呼吸。

  以至於當那個背影大步邁下山坡,向著前方頭也不回遠去,漸漸消逝在他視野很久後,他才能輕輕說出那一句:

  「保重。」

  一場漫長的,不死不休的追殺從此開始。

  在很長時間內,秦長歌和白淵這一對智慧旗鼓相當的世間頂尖人傑,行走諸國疆域之上,揮斥淩厲絕殺之鋒,以追逐和試探、隱藏和迂回、窺探和偽裝、反間和布陷等所有人類能想出來的暗殺和追蹤手段,展開了無休無止的較量和衝撞。

  在最初,白淵從戰場之上失蹤後,足足有一個月的時間,他完全銷聲匿跡,秦長歌用盡百般手段也無法找出他的下落,那一個月時間,秦長歌食不知味寢不安枕,她知道時間拖得越長,白淵將越難找到,而一旦令仇人鴻飛冥冥,自己此生怎麼有臉繼續活下去?

  直到當年三月,進攻東燕的馮子光大軍,攻破東燕王宮,抓住在雲闋宮作畫的王夫,事情才有了轉機。

  據說這位王夫極其淡定,西梁大軍破宮而入,滿宮宮人哭叫奔逃,唯他俯首作畫神色不動,士兵惡狠狠踢開殿門時,他正毫不手顫的畫完最後一筆。

  紙上蘭花,倚石而生,那最後點上的一點花蕊,在風中顫顫可憐。

  極精妙的一幅畫,可惜根本分不清蘭花和野草的西梁士兵,不懂得欣賞藝術,一把拽過王夫,就要砍殺。

  那男子俯首看著雪亮刀光毫無畏色,淡然道:「我是東燕王夫司空痕,帶我見你們首腦。」

  那語聲不高卻氣度非凡,刀光如雪卻不如他神容勝雪,士兵怔怔看著他,也不知道是為他絕世容光還是絕頂氣度所懾,不知不覺的便松了刀,點了頭。

  結果他看見副將李驥,卻在搖頭,「我說要見首腦。」

  然後馮子光見他,他依舊搖頭,「首腦。」

  馮子光也不和他多話,直接撥了一批人,押解著這「禍水級」王夫,去尋秦長歌了。

  滿心煩躁的秦長歌,面帶微笑的接待了這位王夫,司空痕在她面前一坐,上下看了她一眼,一句廢話都沒有,直入主題。

  「我幫你找到你仇人,你幫我殺了那獨夫。」

  「錯,」秦長歌溫柔的糾正他,「是我要殺他,不關你的事。」

  「東燕之滅,在於白淵,怎麼不關我事?不過現在我也不在乎了,從頭至尾,他和我要的,都只是一個人而已。」

  大秦長歌驚異的盯著司空痕,不是說這王夫深居簡出不問朝政麼,不是說他只愛琴棋書畫不懂政治麼,難道這個眉目如畫滿身風雅的傢伙,並不只是個繡花枕頭?那為什麼放任白淵,把持朝政?

  司空痕迎上她的目光,笑了笑,這一刻這位看起來清淡雅致到了骨子裡,恨不得玉做肌膚冰雪為神的男子,終於露出了一絲無奈。

  「她信任他,甚至……也許愛他。」

  秦長歌恍然看著他,隱約明白了東燕最高層居然也是個三角情愛局,還不是鐵三角,是個搖搖欲裂吱嘎作響隨時都可能崩壞的三角。

  她淡淡笑起來。

  「司空痕,幫我找到他,我承諾不殺女王,給你們夫妻真正的自由。」

  遠隔雲山的萬里硝煙,吹不到玉宇瓊樓,監國太子枕邊。

  冠棠宮內殿裡,太子爺睡得很沉,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眼角竟然掛著淡淡的淚痕。

  油條兒小太監捧著衣服,心疼的探身看著太子爺的睡顏,想著貴為太子,其實也是很可憐的,七歲的小小孩子,自從當太子後,見爹娘的時辰好像還沒有管國事的時候多,雖說和別人比起來,應該算是個瀟灑自由的太子爺,不過還是,覺得可憐。

  看看,這又掛眼淚了,八成是想到等下要去奏章上沒完沒了的畫圈圈,太悲摧。

  油條兒搖搖頭,想著還是自己好,吃的玩的太子爺都帶他一份,宮裡人人巴結,除了比太子爺少塊肉,可是好像那也沒什麼大不了。

  油條兒摸摸自己的襠,考慮了三秒鐘,決定不去喊太子爺起床了,就讓老賈端等著吧,反正那個君子,「自持守正」整天掛在嘴上,是不會欺負咱們這種下等人的。

  「出事了出事了!!」

  油條兒還沒完全轉過來,就聽見身後太子爺突然蹦出這麼一句話,轉頭一看,太子爺正忽的一下坐起來,兩眼發直的對著前方牆壁發呆。

  咋了?夢遊了?油條兒小心翼翼的湊過去,冷不防包子橫臂一推,爪子抵在他的小黑臉,一把把他搡了出去。

  ……剛才做了什麼夢?好像是乾爹?還是爹?為什麼記不清楚?剛才是誰在輕輕摸他的臉,說:「溶兒,你要快樂的長大。」?

  我為毛不快樂?我當然很快樂,除了偶爾被爹娘們扔下來比較悲摧外,我沒有理由不快樂嘛……真是莫名其妙的夢。

  包子怔怔的拼命回憶,卻怎麼也想不起剛才夢見了什麼,只記得那夢裡花香淡淡,還有些奇異的氣息,突然覺得眼角有點濕,他用手指沾了沾,對著自己手指上那點水印愕然,眼淚?我睡覺睡哭了?我這是幹毛?

  抱著被子,包子呆滯著眼神,問油條兒,「喂,我剛才說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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