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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九


  她頹然坐倒,捂臉啜泣,突然帳門一掀,蕭玦大步帶風的進來。

  她撲過去,撲到一半淚水已經飛在他身前。

  蕭玦拉起她的手,牽她到非歡榻前,她喃喃抱怨著非歡不肯醒來,蕭玦卻在沒心沒肺的笑。

  她大怒著要趕蕭玦出去,蕭玦卻突然道:「誰說他能醒?誰說他沒死,他死了,你明不明白?」

  她跳起來欲待推蕭玦,蕭玦忽然笑容一收,輕輕道:「和我一樣。」

  「和我一樣。」

  「和我一樣。」

  宛如一個霹靂閃電橫空劈下,硬生生將她劈醒,秦長歌直直的跳了起來,撫著胸口,怔了半晌才看清這裡依舊是大營主帳,而自己依舊和非歡在一起。

  秦長歌舒一口氣,頹然靠著長榻滑下,剛才那一霎夢中的晴空霹靂令她心悸猶存,一片沉靜中甚至能聽見自己的心跳依舊在砰砰輕響。

  她按了按心口,不知怎麼居然真的有些疼痛……傷心太過的緣故吧。

  這麼反身一靠,她突然看見非歡的垂在榻下的手,手下一封軍報,而軍報之下,有一封淡黃的信箋。

  秦長歌盯著那信箋,緩緩伸手拿起,捏在手中。

  她知道這是非歡絕筆,然而此刻,自己真有勇氣開啟?

  「太師!!」

  突有飛奔的雜遝急切腳步聲響起,惶急的呼喊劃裂長空。

  秦長歌手一顫,遺書落地。

  剛才那疼痛而窒息的感覺再度捲土重來,一刀刀,仿佛在淩遲她的心肺,那般細碎而令人難以忍受的莫名疼痛,令從無畏懼的她突然開始懼怕,她捂著心口,瞪著帳門,那裡先前沒有掩緊,微微露出一絲縫隙,外間的光影透進來,火把閃爍,無數雙腳步匆匆。

  訓練有素西梁精兵,何事至於如此慌亂?

  秦長歌想開口,突然發覺自己已經失聲。

  然而外間,不知誰重重撞撲在地,隨即,極度壓抑的哭泣聲,在冰冷的地面積雪中,嗚咽響起。

  「太師,陛下駕崩,我軍大敗!」

  第八十八章 追殺

  乾元六年正月二十二,燕梁之戰,西梁大軍順利合圍,將東燕困於陣中,勝利在即時突起驚天之變,西梁大帝蕭玦陣前失神,身中飛箭,中道崩殂于禹城。

  西梁震驚,天下震驚。

  對戰中的西梁大軍軍心大亂,被東燕一力反攻,四十萬軍死傷慘重,西梁遭受了自碧野之戰以來的首次大敗。

  四海震盪風雲如怒,一個帝國在即將崛起的前一刻突遭重擊,刹那間天地傾覆,是從此折戟沉沙一蹶不起,還是掙扎而起再現崢嶸?

  時至此刻,天下已經沒有了可以審視並估量局勢的強雄力量,來分析揣測之後的戰局變幻,唯有遠隔離海離山,僻守海疆之國的建熹公主楚鳳曜,談談說了一句話。

  「她將重生。」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正閉目俯著,靜靜敬香,身前皇族宗廟靈牌之上,數排金字在沉黯的光線裡熠熠生輝,最後幾字為:故先兄楚氏非歡之靈位。

  淡淡輕煙裡,閉目的建熹公主眉目莊肅,眼神微微悲涼。

  世事離奇,轉瞬驚變,在西梁大軍最為沮喪哀傷無措驚惶的時刻,傳聞中一直隱居療傷,久未出現于世人之前的睿懿皇后,突然神奇的出現于大營,高崗之上,素裳女子怒喝報仇的聲音,在無盡曠野之上不斷回蕩,撞擊於層雲遠山,發出錚錚迴響。

  鳳凰涅槃,騰舞而起,展開的金色雙翼,蔭庇並引領了惶然失措不知此身何從的西梁大軍。

  愴然扶劍東南指,萬軍縞素向寇仇。

  幾乎在第一時間,剛剛將軍隊整束完畢的秦長歌,沒有休息,沒有等待,甚至根本不理會敵方剛剛贏了一場士氣如虹的狀態,立即撲上了東燕軍隊。

  秦長歌始終一襲輕衣,連甲胄都沒穿,提劍親自悍然上陣,她身後再次招展在雲天之下的長空飛鳳旗獵獵飛舞,旗下,四十萬西梁軍漫山遍野一字排開,神情肅冷殺氣凜然,浩浩軍威巍巍如山,更顯眼的是那素衣雪甲明光森寒,萬軍戴孝,一色霜白,遠遠望去,如未化積雪的莽莽平原之上,再次新降了一場茫茫大雪。

  那日長空飛霜之下,沉默的秦長歌掌中長劍悍然下劈,帶起一道流利而雪亮的弧線,以一個堅定的動作揭開了這最後一戰的序幕,西梁的鐵騎,幾乎立刻就和東燕的戰陣撞在了一起!

  那是一場慘烈至於悲壯的戰爭,最先派出的弓騎,高呼著報仇殺氣騰騰前馳,以一片密集的箭雨,割稻般將東燕最前方守陣士兵齊齊射倒,隨即皇后身先士卒,帶著自己的護衛直奔敵軍,如尖刀般毫無顧忌的惡狠狠撞進嚴陣以待的敵陣,那展大旗之上飛鳳怒舞,旗下皇后長劍指向哪裡,哪裡便激起大片大片的鮮血,她的部下個個悍勇如虎,自己身上每添一道傷痕,必要數十乃至上百敵人頭顱換取,隨後的輕騎兵飛馬長驅,悍然踏入,每刺出一槍都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每刺出一槍都要捅穿兩個敵人,被挑下馬也一定要抱住一個燕軍,用牙齒咬斷他的喉嚨,步兵則在陷入圍攻後,在積雪和積血的泥濘中滾打砍殺,用自己的胸膛血肉迎上敵人的刀槍,再在那些刀槍被肌骨夾住或者被血肉凝住的那刹間,砍下對方的頭顱。

  為陛下報仇!為陛下報仇!

  無聲的口號響在每個人心裡,漸漸回蕩成巨大的呼嘯,每個人的腦海裡都只剩下了報仇二字,並以此支撐著奮勇的意志,拼死前沖。

  在位九年的西梁大帝,英明仁厚,輕傜薄賦,愛民如子,磊落光明,深得西梁軍民愛戴,並以之為自豪,卻一遭突變,中道崩殂,戰神崩駕於戰場,是所有人都不能接受的事。

  然而現實森冷如此,逼得人掬淚成血,男兒到死心如鐵,合當試手補天裂,奮起泥濘,夜半狂歌,悲風大起,長劍出鞘,靜夜戰角吹徹雄渾蒼茫之聲,那聲聲不盡,迴旋往復,不過報仇二字而已。

  大戰整整持續了三天三夜,殺得血氣漫天日月無光,到了最後,曠野上漸漸積滿了屍體,白衣黃衣交織在一起,混雜著無限淋漓的血色,在日升月落間無聲倒下,那一片雪下黛黑的土地,飽吸鮮血,每一塊土屑都色呈微紅。

  燕軍在這樣悍勇無畏,拼死以上的士氣面前終於開始氣沮,節節後退,兩軍原先各有勝負兵力相當,如今西梁軍心未墮,勢如瘋虎,氣焰更上一層,而東燕方,隱隱聽說女王病發,國師大人正在為她治療,無暇理會戰事,缺少強有力將帥指揮,東燕開始怯懼。

  哀兵,必勝。

  第三日夜,西梁軍已經攻破敵人防禦,與此同時,東燕將帥突然驚恐的發現,國師和女王,以及一部分國師最親信的軍隊,都不見了。

  於是那日西梁大敗的一幕,輪回般的很快在東燕軍上重演,同時失去女王和國師的東燕軍隊,立即陷入了張惶混亂,瞬間潰不成軍。

  兵敗,如山倒。

  東燕軍隊也算悍勇,自己明白殺了西梁皇帝,屠了西梁雲州,已被西梁視為死仇,就算投降也求不得生路,是以都拼殺至死,而秦長歌的命令,更是簡單森然。

  「一個也不留。」

  西梁士兵,將這個命令執行得也相當徹底。

  據說東燕副帥宮陽帶領殘軍邊戰邊逃,最後被西梁軍重重圍困於一處土坡,絕望之下舉刀自裁,臨死前向東叩首,長歎曰:「東燕命運不濟,竟至逢睿懿皇后重生。」

  他身側一個小隊長卻是個目光清醒的人物,一刀捅死一個西梁兵,冷冷答:「東燕之葬,只怕非葬于西梁之手,而葬於小人私心。」

  隨即被亂刀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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