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帝凰 | 上頁 下頁
三九五


  古戌荒城,夜鳥悲鳴,馬蹄嗒嗒踏碎積雪的凍土,寒風獵獵從耳側刮過,那般砭骨的厲烈疼痛,仿佛一場邂逅便是一抹殷紅的血絲。

  束起的長髮在飛奔中被風雪打散,亂七八糟的身後狂舞,不多時便積上一層冰白的霜花,再在無盡的顛簸裡被絲絲碎去,散落在邊塞的平原上,化去無聲。

  秦長歌已經不懂得憐惜胯下駿馬,長鞭破空,連連揮下。

  非歡,求你等我!

  ……不知道哪裡吹來的風,潛進帳篷,依稀熟悉的氣味,桐花幽甜之香裡帶著海岸微腥的氣息,交織成神秘的香氛,氤氳在暗淡朦朧的大帳中。

  遠處的馬嘶聲被風吹斷,一抹蒼煙裡不知何處吹起了悲涼的金笳,萬帳穹廬,孤鎮邊城,一片欲碎的星影光華明滅,最西邊曾經光華璀璨的那一顆,漸漸淡去。

  那奇異的帶著桐花和海岸氣息的風,在帳中緩慢的盤旋著,似是從遙遠國度奔來的天使,等待著接迎它們的羈旅遊子的永久回歸。

  帳中沒有玉鼎,卻突然多了些迦南香的清貴香氣,緩緩罩向那幽暗角落。

  楚非歡支枕靜聽午夜長風呼嘯若吟,幽沉在那似有若無的香氣中,一抹笑容恍惚如破碎的波影。

  ……哪裡飛來了蘆花?飄揚在秋日淡藍的高空裡,有一枚落在水面,他低頭去看,看來自己也浸在水中,卻不覺得冷,他伸手去撈那蘆花,如鏡的水面突然起了微微的漣漪,白鳥般的影子映上水面,以一個流麗至令人驚歎的弧度飛掠而來,翩若驚鴻。

  他一笑回首,說:哦,原來你在這裡。

  ……她掠過來,指尖突然多了一朵桃花,笑吟吟的遞給他,他微笑接過,這才發現不知何時秋水已經淡去,腳下是堅實的青石橋,而身後桃林爛漫。

  她牽他進入樹林,林深處卻是雄偉威嚴的大儀殿,他怔怔的看著她放開他的手,著凰袍佩珠冠,登禦輦步丹墀,於宮闕之巔微笑下望,長階盡處,百官俯首山呼舞拜,而她笑容雍容眼神悲涼。

  ……一轉眼她半跪在他輪椅前,說,非歡,人生不過一場是非之歡。

  ……她說,非歡,我很孤獨,這個時辰,你不能拋下我。

  ……她說,等我。

  長歌,我等不了你了……

  眼前飛旋若舞,梵花墜影,是桐花。

  ……桐花,桐花……宮闕巍峨,彩屏迤邐。雕刻著雲龍飛鳳的白玉殿門開啟,現出種滿了這種普通的淡紫色的花朵的玉桐宮,鋪了厚厚一層花瓣的長長的玉階在他面前展開,無窮無盡,直欲延伸向天際,他輕輕拾階而上,足底鮮花嬌豔如故,而前方仙雲縹緲彩光迷離,隱約有九道飛虹橫貫天際,而長風之巔更遠之處,韶音奏起。

  華光盡頭,立著玉帛飄飛雲髻高聳的女子,雪膚花貌,依稀是母妃的顏容。

  ……母妃,你來接我了麼?

  他緩緩走上前去。

  女子輕舒雙臂相迎,笑容婉孌,身後雲霞五色斑斕,流光飛舞。

  「歡兒,人生如劫,終有一渡。」

  她微笑著輕輕牽過他的手。

  「我等你,已有很久。」

  ……風聲漸漸靜歇,帳中桐花和迦南的香氣,一絲一縷的淡去。

  那飄搖欲顫的燭火,突然跳了跳,隨即如被人輕輕吹熄般,徹底消黯。

  黑暗籠罩了整個帳篷,隱約中似有輕聲歎息,宛轉悠長。

  楚非歡一直輕輕捏著軍報的手指,微微一松。

  軍報飄然落地。

  ……

  長歌。

  原諒我不能陪你到老。

  ——***——

  夜靜無聲。

  一聲馬嘶,驚破喧囂後複歸平靜的大營。

  守衛的士兵直覺的抬頭,便看見地平線上,一個雪人策馬直撞過來,士兵驚恐的抬槍要攔,那人一聲大喝,「趙莫言!」

  隨即士兵便覺得一陣狂風從自己身邊卷過,硬生生的被卷得原地打轉三個圈,才踉蹌站穩。

  大營被驚動,人流在聚集,戰馬煩躁的仰首高嘶,而那個雪人已經直奔向了主帳。

  馮子光匆匆沖出來,還沒來得及仔細辨認下對方容貌,就看見黃影一閃,主帳大簾一掀,那人已經沖了進去。

  馮子光急急想跟進去,突然看見那人僵在了帳門口,隨即退一步,再退一步。

  馮子光怔在當地,終於認出了自己的太師,他怔怔看著那個微微顫抖的背影,突然不敢再說一句話,不敢再上前一步。

  秦長歌的手,緊緊抓著帳門布簾,抓得那般用力。

  她知道,不用力的話,自己一定會倒下去,從此再也難以爬起。

  然而現在要怎麼過去?方圓數丈的帳篷,已成咫尺天涯,天上與人間,永遠無法飛渡的距離。

  前方,黑暗的大帳,飄散著淡淡的奇異的香氣,那一角非歡常呆的地方,他靜靜睡著。

  那般安詳的姿勢,那般沉靜的睡眠。

  秦長歌卻覺得黑暗鋪天蓋地的籠罩過來,一陣陣如巨石般砸向自己腦海,砸的血花飛濺骨肉盡碎,砸得神智盡失五內俱焚。

  非歡睡眠極為警醒,向來微聲便可令他驚醒,自己鬧出這麼大動靜,他怎麼可能不睜眼?

  她為什麼聽不見呼吸,感覺不到生命存在的氣息?

  秦長歌目光顫顫抖抖的在他面上仔細梭巡一遍,手突然一松。

  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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