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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三


  相思迢遞,有一種表達簡短而心意綿長,字字凝結著深沉牽記。

  秦長歌的手指,不由自主的緩緩撫過那些因為墨蹟飽滿而微微凸出的字體,一筆一畫的撫過去,細緻得仿佛想在這些字體中,撫出某些深藏的畫面來。

  好像是很多年前,又好像只是離此刻不遠——那個英風俊朗的少年,也曾于沙場分離時,戰火烽煙間,寫一封封的信給自己,他似乎一直是這樣,不喜歡用長篇大論來表達心意,只是一遍遍的告訴自己在乎的那個人:

  「長歌,雲州戰緊,你且小心。」

  「長歌,天寒將雪,請多保重。」

  「長歌,進入拔營,看見春枝抽芽,你若在,一定歡喜……我想念你。」

  ……

  時光有時仿佛能疊印記憶般,將一些難以忘懷的事體,提醒般的不斷重複,每一次重複,都是一次沉默而有力的鐫刻。

  秦長歌微微有些恍惚的微笑著,將這五十一張紙一張張看過,收好,放回信封。

  站起身,想為這封信找個安全的地方呆著,以免被某個無孔不入的傢伙窺視,結果找了半天,卻無奈的發現大約只有自己身上最安全。

  將信封費勁的塞入袖筒,秦長歌腹中暗罵。

  你不能少寫幾張?唔……袖子好重。

  她卻不想提醒自己,其實可以扔掉很多張的,反正內容都一樣。

  ……

  漫步出屋,月光下仰首看雲的男子,亦浸透了月光一般的清越皎然。

  皎皎白駒,在彼空穀,生芻一束,其人如玉。

  秦長歌輕輕過去,一側頭,對他一笑,「夜深風緊,小心著涼。」

  這一側頭,再次看見沉溺于自己思緒中的非歡,眼中那熟悉而驚心的神情。

  輕輕轉首,目光直接落在秦長歌袖筒,楚非歡的笑意有點古怪,道:「他有信給你?」

  秦長歌有些尷尬的唔了一聲,心裡更起了一層疑惑,非歡一向對她秉持著距離,並從不過問她的隱私,最近卻頗奇怪,他好像,不太願意看見和蕭玦有關的東西。

  寬慰的一笑,秦長歌道:「也沒說什麼。」

  楚非歡再次轉回頭去看月亮,沉默了很久,兩人的呼吸細細,散在北地初秋寒涼的夜風裡,靜謐裡有一絲躁動。

  「長歌,你今生最大的想望是什麼?」半晌楚非歡開口,「做回你的皇后?」

  「我沒想過,」秦長歌老老實實的答,「我現在想的是,報仇。」

  默然良久,楚非歡輕輕道:「長歌。」

  「嗯?」

  「你願不願意放棄報仇,隱跡山林?」楚非歡轉首,目光亮得驚人,緊緊盯著她,「你的敵人,太黑暗太強大,而你現在,太沉重太累,你真的覺得,有必要以今生本來可以過得很輕鬆的新生,去報這個已經過去的仇嗎?」

  月色森涼,低伏的花葉上結的那層霜因此看起來越發寒冷,秦長歌將一枚冰冷的葉子在指尖輕輕的揉了,輕輕道:「非歡,這話不是你會說的。」

  楚非歡默然。

  「不是我要報仇,而是,他們未必放過我,」秦長歌一笑,「我不可能真的一直做一個小宮女,來混這一輩子,我不可能不認回我的兒子,讓他做個在大街上到處胡亂認娘的孤兒,那些人,一天發現不了我,一年發現不了我,不代表永遠發現不了我,我能做的,只是拖延他們發現我的時間,並在這段時間內做好準備,擴充自己的實力,等待著最後的對決而已。」

  盯著楚非歡的眼睛,秦長歌毫不放鬆,「非歡,對方強大,如果我隱跡山林,以我孤身之力,我未必能保護好溶兒和我自己,你是知道這個道理的,為何你如今改了論調?」

  楚非歡這次沒有回避,很直接的看著她,「我心疼你,我很想能有一個機會,能好好照顧你,給你一段真正清閒自在,沒有仇恨背負的生活。」

  他伸手,覆蓋住秦長歌的手,微涼的掌心,傳遞的確是深藏的體貼和熱意,他道:「長歌,我想,我能佔用你的時間,並不多……」

  伸掌,捂住他的唇,秦長歌輕輕道:「不要說,不會。」

  楚非歡卻輕輕吻了吻秦長歌的掌心,輕如吻一朵新綻的花。

  秦長歌一怔,臉在黑暗中卻微微紅了,下意識的想抽手。

  楚非歡立即抬手,抓住了她的手,沒讓她的手從自己唇上移開,他難得這麼堅持而強勢,秦長歌深深的看著他,放棄了收手。

  楚非歡卻不看她,只是將她的手緩緩移動,去靠自己的額,聲音低低如呻吟:「長歌……長歌……你看……我大約是燒糊塗了……你不用理我……」

  手指一顫,掌心下額頭是有些熱度,秦長歌震驚的盯著楚非歡,不是為那熱度,而是為他絕無僅有的脆弱和迷茫,非歡是何等堅強剛毅之人?是什麼樣的沉重心事,令他混亂失所語無倫次?

  秦長歌緩緩靠近他,低聲道:「非歡……我答……」

  「起火了!」

  一聲大喝響在耳際,聲音裡無限驚惶令兩人霍然抬頭,這才發現幽州西南角存放糧食的倉庫大火熊熊,兩人剛才都是背對糧庫,又各自一番混亂心思,竟然沒有注意到何時失火。

  霍然回身,秦長歌問匆匆趕來的文正廷,「怎麼回事?好好的怎麼會失火?著人去救了沒?」

  「已經去了,所有的府官衙役都已趕去,」文正廷一臉被熏得烏黑,只看見發亮的目光中滿是焦灼,「火頭是剛剛燃起的,但是來勢很猛,好像是多個火頭一起燒起來的,很兇猛,我還在丈外,前額的頭髮就沒了,根本無法接近。」

  放火!

  秦長歌和楚非歡對視一眼,心中同時閃過這個年頭,原本準備明日放糧賑災,消息已經傳遍全城,四鄰八方的災民都在源源不斷的趕進幽州城,此時出了這事,希望滅絕的災民一旦暴動,後果不堪設想!

  至於是誰放的火,到底為什麼放火,此時已經來不及細思。

  包子揉著眼睛晃出來,立時被紅通通的天際嚇了一跳,「大火!」

  他似是十分畏懼火,刷的跳進楚非歡懷裡,秦長歌看了看他,知道大約一歲時那場大火,給這孩子留下了自己都未察覺的恐怖陰影,他潛意識裡甚是怕火,這樣也好,省的硬要溜去湊熱鬧。

  匆匆道:「我去看看,」剛要舉步,楚非歡道:「軍糧。」

  心領神會的點頭,秦長歌道:「知道了。」拔足便和文正廷趕到糧庫,一路上看見無數饑民正往城南湧,糧庫前無數人意圖沖上去救火都被沖天的烈焰逼回,看見搶救糧食無望,許多饑腸轆轆的饑民都開始伏地大哭,鮮紅火光裡他們烏黑的臉被淚水沖出一道道的溝渠,衣不蔽體的身軀露出嶙峋的瘦骨。

  眼睜睜看著生的希望就此斷絕,災民們悲聲震天,消息一層層傳遞出去,無數人痛哭流涕,眼看著糧庫漸漸被燒成白地,整個幽州城,籠罩在絕望的號哭之中。

  有人狠狠捶地,捶得鮮血淋漓,「……我一家老小……等了五日……么兒快死了啊……」

  他身側瘦如一把乾柴的婦人,抱著一個奄奄一息的孩子,眼淚如湧泉,卻已哭不出聲了。

  文正廷的眼淚已經嘩啦啦的沖了出來,一跺腳正要說話,被秦長歌一把拉住。

  「城中現在足有幾十萬饑民,你能就得了幾個?」秦長歌注視著黑壓壓的人群,臉色森冷,緩緩道:「你一旦救了這個孩子,無數雙手就會立即伸向你,淹沒你,你打開刺史官邸,無數人就會立即湧入,會擠倒整個官邸,然後,有人死亡,有人受傷。」

  「這……」文正廷怔怔的看著那將死的孩子,「難道我就什麼都不做?我是一方州牧,我要眼睜睜的看著饑民因為沒能及時被救濟死去?等到朝廷再千里迢迢籌集一批糧食運來,這裡的人會死上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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