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帝凰 | 上頁 下頁
九九


  蕭玦又道:「給襄郡主和這宮女也看看,姐姐也受了驚,金甌宮就在附近,一起去你宮裡吧,今晚且歇宿宮中,明日再回,太后這邊宴席未散,各位繼續,淑妃,你好生照應著。」

  淑妃上前應了,太監抬過軟轎,襄郡主此時已被抬下玉階,悠悠醒來,眼睛一睜,正看著蕭玦背後,眼圈一紅就哭了起來,「表哥……」

  秦長歌一怔,回首才看見,不知何時,玉自熙紅袍華錦,已進了長壽門,在不遠處,倚著殿前盤龍舞鳳的巨大金缸,眼波流轉,似笑非笑。

  難怪這姑娘眼熟,原來竟是玉自熙的表妹,是有幾分相像,只是這傢伙不是說父母雙亡的孤兒嗎?哪裡冒出來的表妹?

  見表妹呼喚,玉自熙微微一笑,先是向太后和蕭玦參拜了,隨即道:「請恕外臣失禮,實是在長壽門外聽見家妹的驚呼,兄妹關心,所以不得諭旨擅入內殿,僭越了。」

  他嘴上說僭越,面上神情卻毫不在乎,蕭玦向來是知道這個唯一外姓王的古怪恣肆之處的,他聰明狡詐,卻不愛權位也不愛結交,和朝中大多顯貴不相往來,整天帶著他的府兵和愛犬們滿街亂逛,他作為受封的郡王,按規矩應離京就藩,偏偏要死賴在京城,為此飽受禦史攻扞,但無論怎麼攻擊,也只能說他不守朝規,卻無法說他居心不軌圖謀九五——因為他拒絕了蕭玦封給他的上好封地,以為沒有封地和子民治屬的空頭郡王,也就是身份尊榮,卻永遠不可能有機會問鼎天下,他以兵法治府,麾下守衛個個精銳彪悍,卻個個都是乞丐流氓出身——這點秦長歌是早已見識過了。

  連蕭玦和前世的秦長歌都不知道,玉自熙這個人,到底喜歡的是什麼,在乎的是什麼。

  玉自熙一向不受約束,頂多給他這個皇帝幾分面子,攻擊他的人,玉自熙當他們再汪汪汪,心情好,當笑話聽聽,心情不好,街上遇見了,玉自熙手一指,告訴自己那群油光水滑信信低咆的狗們「宰相,那是你哥,去叼他那二兩肉!」於是堂皇京都大街,車水馬龍萬眾聚目之地,就見惡犬狂追,禦史狼奔,雞飛狗跳,亂成沸粥,而玉自熙和他的乞丐屬下,以及那群以朝廷官職命名的狗們,則一臉興味的看好戲,看得不亦樂乎。

  不知道多少言官為此彈劾玉自熙有辱官緘,也不知道有多少官員捂著撕破的褲襠向蕭玦哭訴,蕭玦也就是下旨申斥,玉自熙更高興,接了旨閉門思過,在府裡玩訓狗遊戲,「思過」完了依然故我,蕭玦其實對他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不鬧過頭,不傷著西梁政局國體,鬧又如何?象他這樣一邊不靠任性恣肆的「獨夫」,總比那些表面上曲意順從私下裡繩營拘芶通氣串聯的臣子們來的讓人放心吧?

  當然這是帝王不可對人言的心思了,只是當年秦長歌便說過,「靜安王,智人也。」

  他對抗所有人,也就沒有了真正的仇人,他不插入紛繁潛流各方勢力,卻經營得自己的府兵力抵千軍,他是獨夫,卻不是孤臣,如果做個孤臣,難免要被某些潮流卷沒,不能得之便滅門的下場多的是,他不涉政局,卻戮力自保,想拉他,沒門,想滅他,一樣沒門。

  蕭玦對他,算是放心的,一起沙場搏命出來的交情,也不會計較一些俗禮,當下道:「你來了也好,公主不是外人,向來視你如弟,你若不放心令妹,一起隨著去便是。」

  玉自熙媚然一笑,道:「皇上仁心如海,自熙謝恩了。」欠了欠身,轉過身來,卻悄悄對秦長歌眨了眨眼睛。

  秦長歌哪肯和他眉來眼去,蕭玦面色不善的盯著呢,當下各坐了軟轎去金甌宮,連秦長歌都分了一頂,蕭玦負手立在殿前,見她步履有些艱難的離開,只覺心中沉沉,如這天色晦暗,層雲重疊,卻終究不知,這晦然心境,由何而起。

  天色如晦,陰沉欲雪,灰色濃雲泛著暗紅的邊緣,一層層堆積在天際,一輪將沒的太陽,灰暗無光的半掩在雲後,遲歸的北雁,驚電墨線般從雲層中穿越。

  平地上起了陣風,旋起未及掃盡的花園裡的殘枝落葉,盤旋飛舞,為靜靜矗立風中的華貴的金甌宮,點染了幾分難得的淒迷。

  宮人們得了消息,都已在宮門前跪侯,滿滿的一大群,據說文昌離宮後,宮務府曾請示過蕭玦,是否將剩餘金甌宮人撥分到各處應差,被蕭玦否了,他怒問宮務府主事:難道你要公主偶爾回宮,自己端茶倒水,灑掃庭院?嚇得主事一句話也不敢再說就退下了,是以原本金甌宮人,一個不少。

  秦長歌和文昌對望一眼,不約而同的想起那個動了手腳的金弩。

  秦長歌輕輕道:「當初出宮,可有人見著你帶那放金弩的箱子?」

  文昌搖頭,低聲答:「是綺陌一人收拾的,那箱子本就放得隱秘,帶出來時是擱在一口大箱子裡一起放上車,我走後我的寢殿便鎖了,應該沒人知道我把金弩帶到庵裡去了。」

  兩人對話一句,立即不再說話,進了殿,吩咐太醫給襄郡主把脈,尚未來得及看看秦長歌的傷,玉自熙已經湊過來,笑道:「公主,你這個侍婢很伶俐啊,我喜歡。」

  文昌自然知道他的德行,微笑道:「是嗎,多謝王爺賞識我的婢子。」

  挑挑眉,玉自熙笑得得意,「公主,你這裡這許多丫頭,也不差她一個,送我可好?」

  「阿彌陀佛,」文昌宣了聲佛號:「王爺怎出此言?佛家雲眾生平等,婢子也是人,不是物品,怎可送來送去?我是修行之人,不敢做這等褻瀆教義之事的。」

  「那真是太可惜了,」玉自熙一眼一眼瞟秦長歌,目光鉤子一樣在她全身上下肆虐,「公主潛心佛學,一意虔誠,我是不敢勉強的,只是公主,你這個婢子,我倒覺得不是誠心修佛之人呢,你將她拘在那寒山古寺,青燈黃卷之地,不怕委屈了她那大好青春?」

  「哦?不是誠心修佛?」文昌一怔,「王爺何出此言?」

  「她調戲我,」玉自熙再次語出驚人,神情無比哀怨,就差沒攥了手絹眼淚漣漣唱竇娥冤,「想我純情男子,無知少年,長至如今,姑娘的手都沒摸過,京都上下,誰不知我玉自熙嚴謹守禮本分忠厚?不想卻被這婢子占了便宜,汙了我如玉青白,我每每思及此事,必披衣而起,繞室徘徊,中夜涕下,哀慟無倫,我之損失如此慘重,我之痛苦如此劇烈,公主,你可要還我個公道啊。」

  純情男子……無知少年……嚴謹守禮……本分忠厚……滿殿侍女太監俱都死死咬著嘴唇,生怕泄出一聲笑惹怒這魔王,這世上竟有人厚顏無恥到這種地步,開眼界,開眼界啊……

  文昌對玉自熙的顛倒黑白胡扯亂彈也有點招架不住,捧著額頭蹙眉道:「靜安王,我對你的遭遇實在同情,想你……純情男子,咳咳……無知少年,竟被我這婢子占了便宜,實在讓人難以相信,明霜,這是真的嗎?」

  秦長歌睨了一眼玉自熙,上前跪禮道:「奴婢並不認識王爺,奴婢直到今日方才知曉王爺身份,奴婢便有十個膽子,也不敢調戲王爺萬金之體。」

  「你沒有嗎?」玉自熙斜斜飛過一個眼風,不像在討伐猥褻犯,倒像是在活色生香的勾引,「那晚,樹林裡,你摸了我的……」

  他曖昧的一笑,故意不繼續說下去,滿殿的宮女,卻已齊齊臉紅了。

  眼光偷偷向秦長歌瞟過去,也不知道是在驚訝她的大膽不知廉恥呢,還是在羡慕她的無邊豔福。

  秦長歌瞪大眼,「這是從何說起?」,她又看了玉自熙一眼,怔了怔,退後一步,再看看,突然恍然道:「哦……」想了想,又搖搖頭,「不對,還是不是,怎麼可能?」

  她在這裡自言自語,所有人都一頭霧水,玉自熙也懵然了,眨眨眼睛,道:「嗄?」

  秦長歌一臉無辜,「剛才倒是想起,奴婢有次下山採買東西,路過樹林,是見著過一個少年,穿一身布料很少的衣服,睡在一盞紅燈下,奴婢那時剛從宮中出來,沒見過什麼世面,只記得聽採買公公說過,有種『賣花兒』的少年,沒有固定接客之處,晚間就出來遊蕩,以紅燈為標記,招徠顧客,價錢是很便宜的,我當時見著,想來便是這種少年,心裡很可憐他,想要不是生計艱難,誰家兒郎會出來做這營生?他倒是有出言……挑逗我來著,我見他年紀還小,長得宛似我早夭的弟弟一般,心裡愛憐,摸了摸他的臉,只覺得那便是弟弟,並無半分邪念,後來也便離開了,說起來,樹林裡就去過那一次,所以剛才想著,難道我見到的是王爺?」

  玉自熙似笑非笑:「你說呢?」

  秦長歌肅然道:「但奴婢轉念一想,不可能,王爺是什麼人?我西梁貴胄,身份貴重堂皇煊赫,出入車馬如龍從人如雲,更是純情少年如玉潔白,京都上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嚴謹守禮本分忠厚,連姑娘的手都沒摸過,怎可能如此不知自重,晚間孤燈,一個人睡在那醃臢地方,還形如野娼衣衫不整出語挑逗?這兩人根本不可能是一個人嘛,便是將王爺與那男子聯繫一起想,也是大不敬啊,所以我越想越糊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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