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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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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夜遊 蕭玦醒來時,覺得後頸酸痛,頭重鼻塞,雙眼粘澀幾乎不欲睜開。 身體很重,意識卻很輕,有種在水中漂浮墜落的感受,蕭玦皺眉——自己又做了那個怪夢了? 那個夢,三年前開始,不定時造訪,每當他心緒浮動,體力稍弱,或有事端牽引思緒,便會不請自來,每次做夢後,他都會腰酸背痛,有時次日晨會發現自己衣衫下擺有有汙跡,他疑心自己患了「離魂」症,夜間點了侍夜太監穴道自己出去遊蕩,怕此事為人所知會對他不利,蕭玦只命太醫院開了些安神養氣的藥丸吃著,秘而不宣,同時對龍章宮的夜禁更是下了死令,入夜任何人不能來打擾他,任何人不得在宮內行走,否則,殺無赦。 已經很久沒做過那個夢了,沒有做過那個血紅海水中行走,滿目細小鮮紅物體亂飛的怪夢,他以為自己好了,沒想到于這宮外禦山,上林之苑,居然再次噩夢重來。 蕭玦閉著眼睛思索,隱隱覺得昨夜的夢好像和以往有些不同,夢裡似乎聲音雜亂,又似乎有女聲和童聲飄過,然而無論怎麼回想,他都無法自那些錯亂紛繁的影像裡捕捉出清晰的人或物,只好頹然放棄。 鼻端嗅到隱約的藥味氣息,蕭玦睜開眼,隔著整幅的錯金雕花長窗,一眼看見廊下素衣女子,正微微低了頭,仔細觀察藥熬成與否,上林庵一院梧桐紅楓將秋色深鎖,而她就是色彩都麗斑斕而又沉厚蕭瑟背景裡最婉轉的一抹亮色,如水似鏡,清,而涼。 蕭玦微微的皺起了眉。 每次看見她,都忍不住要多看兩眼,似乎有微微的欣喜,然而欣喜裡又生出淡淡的煩躁,卻又不知道自己在煩躁什麼,可當她離開視線了,他又有些許的失落,失落裡偏又生出慶倖,這般交織糾纏的古怪情緒,令他每一次都幾乎都以自控,不知道自己是要一把拉住她好生溫存才愉快呢,還是喝命人將她拖出去亂棍打死才合心。 不過秦長歌是不會給他亂棍打死的機會的,她早已感覺到蕭玦醒來,正注視著她,便不動聲色的彎腰去看藥的火候,直起腰來的時候,她已經有意無意將窗戶輕輕一碰,關上了。 視線被阻,蕭玦眼前一黯,突覺得心中一空,這種感覺令他不適,正要發怒,又覺得沒有由頭發怒,而此時,於海已帶著太醫匆匆進來。 於是可憐的太醫很無辜的被遷怒,被皇帝怒喝:「滾!我好得很!」,連滾帶爬的趕了出去。 于海小心的關上門,看見廊下的秦長歌,想了想道:「姑娘,按照規矩,既然不記檔,得賜藥給你,你且在這裡等著,回宮後我會派人送藥來。」 秦長歌應了,於海看了看她,又道:「要不我向皇上再請旨……」 於海還是和以前一樣,忠厚謹慎啊,秦長歌笑了笑,道:「陛下已有明旨給我,公公就不要再去惹他不快了,哪家女兒不望入侍君王之側?只是沒這個福分罷了。」 於海想了想也是,只有矯稱自己蒙恩的,哪有撒謊不肯記檔的,陛下心緒不好,還是不要再問這事,免得觸他黴頭。 正要走開,看見爐子上的藥已經滾了,隨口道:「你去服侍陛下喝藥,陛下不愛苦味,得用淮南進貢的秘制九釀金絲甜梅,先前趙王殿下帶來了,就放在桌上,那個鏤空小金花琉璃盒子裡就是。」說著匆匆去了。 秦長歌無奈的送藥進房,蕭玦正皺眉望著窗外的梧桐發呆,一轉眼見進來的是她,微微怔了怔,欲言又止,秦長歌放下藥碗,去尋甜梅,一眼看見金託盤裡放著從蕭玦身上解下來的各類物件,臥龍袋,綴明珠的錦絛,金紐玉扣,那個精巧的小琉璃盒子也在其中,秦長歌伸手去取,冷不防聽見蕭玦低喝:「別動!」 秦長歌一怔,手指微動間已看見壓在臥龍袋下,一個微舊的小小香囊露出一半,她手指虛虛停在香囊上方,尚未來得及抽開,蕭玦已經再次怒聲道:「我叫你別碰!」 秦長歌偏轉臉,微微的笑了下。 不用碰,我也知道這是什麼。 方勝形狀,金累絲點翠鑲嵌,墨綠底上非花非鳥,繡的是天下山川輿圖,下方以晶曜名石穿孔結著墨綠彩線絲絛,內裝白芷、菖蒲、藿香、佩蘭、薄荷、香櫞、辛夷、蘇合香、冰片等三十多種香料,玲瓏可愛——都是她自己,一針一線繡成。 那一年雲州豪雪,遍地雪厚如絨毯,一色瑩白無邊無垠,雪地上梅花開得喧盛,點點瓣瓣風姿神秀,白梅樹下少女一身紅色狐皮大氅,清麗明媚恍如天女,而那少年眉目俊朗鮮明有如畫成,注目她的目光深情無限,突伸手接了一瓣落梅點在她額心,一笑粲然。 雪膚紅梅,嬌豔無倫,而她輕輕笑著,遞過百忙中繡成的錦囊。 他眼中綻出驚喜,她的笑意芬芳如梅。 …… 秦長歌這一刻的神情很遙遠,突然想起前世裡讀史,曾讀到唐明皇在馬嵬坡兵變之後,意欲遷葬當時匆匆埋下的楊貴妃,尋出貴妃屍骸時,發現只餘白骨,唯胸前香囊暗香依舊,後詩人張祜有詩詠歎: 蹙金妃子小花囊,銷耗胸前結舊香。 誰為君王重解得,一生遺恨系心腸。 一生,遺恨,系心腸。 隔世重來,舊物再睹,看著蕭玦如此緊張這錦囊,秦長歌久埋的怨意,竟如潮水決堤般,微微泄了一線。 你既如此懷念,為何,睿懿連陵寢也無? 你既如此深愛,為何會相信,睿懿會因為那些齟齬和分歧便放棄你? 笑意微冷,秦長歌去取那個琉璃盒子,手指有意無意一拂,錦囊落地。 白影一閃,仿若一陣風卷過,速度太快撞得秦長歌一個趔狙,身子向後一仰,撞到桌角,仰靠在桌上,腳下不穩頓時帶倒凳子。 便聽得哐當一聲,只穿著裡衣急竄過來的蕭玦正巧被凳子絆倒,一時控制不住,砰一聲栽到秦長歌胸前。 …… 一個衣衫不整,重重埋臉于軟玉溫香。 一個後腰撞得生痛無法移動,只好被某人埋在了自己的軟玉溫香。 蕭玦撞痛了胸前傷口,正在發暈,只覺得自己臉部所觸,似乎溫軟香馥,且有熟悉的清遠幽沁氣息,隱隱傳來,竟令他一時昏眩,不忍離開。 這香味,如此相似…… 而秦長歌揉著後腰,本想等蕭玦自己抬頭,不想他竟然十分陶醉的模樣久久不起,不禁有幾分又好氣又好笑的感覺——這傢伙,當真沒和女人嘿咻嘿咻太久了麼?這麼狼性? 不客氣的伸手,抵在蕭玦額頭,緩緩道:「陛下,這不是您的枕頭。」 ……蕭玦愕然睜開眼,看見她的眼睛,再目光下移,呆了呆,霍然跳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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