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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立即轉頭,去揀地上的錦囊,耳朵卻似有微微發紅。

  他那一低首,未看見秦長歌微帶惆悵的眼神。

  揀起錦囊,細心拂去塵埃,蕭玦背對秦長歌,揮揮手,道:「出去吧,不要你侍候。」

  身後女子未曾言語,稍傾,聽見門扉輕掩的聲音,蕭玦回首,身後空落落的無人,一抹纖秀的身影投射在窗紙上,迤邐如浮雲般的去了。

  蕭玦慢慢的握緊了手中的錦囊。

  久遠的記憶奔湧而來,而熟悉的馨香積澱未散,蕭玦輕輕嗅了嗅指尖,神情難明,這一刻,有什麼東西,在他心底,也如浮雲般投射於波心,微微漾起流蕩的波瀾,不住縈回。

  ——***——

  午時,皇帝起駕,臨行前蕭玦目光在人群中一掃,並沒看見想看見的人,只好皺著眉頭對文昌公主道:「過些日子是太后聖壽,姐姐莫要忘記,清修的日子雖好,也別忘記紅塵裡走一走。」

  文昌微微一笑,道:「記著呢,定會前去拜夀的,飛橋即將建好,日後有暇,我會去看陛下,也免得陛下萬金之體來回奔波,雖說這上林是御苑,尋常人來不得,終究不夠安全,陛下看昨日這事,還不知怎麼交代。」

  「無須交代,」蕭玦傲然道:「你莫擔心,自有朕一肩擔之。」

  注目弟弟半晌,文昌喟然道:「我知道……我一直都相信陛下……」她親手替蕭玦系好冠纓,退開一步。

  蕭玦再次回望一眼,目光沉黯,隨即再不猶豫,轉身離去。

  他背影挺直而修長,在晨暉中拉出長長的剪影,落在後院的母子眼中。

  趴在窗臺上啃著核桃酥的母子,看著遠去的皇帝大人的背影,良久,俱都幽幽一歎。

  一個說:「看,這人身有舊傷,一夜沒睡,又被打昏,居然一大早就爬起來,還這麼精神奕奕,溶溶,你也是男人,你為什麼這麼膽小這麼懶?」

  一個說,「我膽小?我膽小那昨晚他是被誰打昏的?我懶?我懶那今天是誰先起床的?」

  ……

  半晌,一個說,「皇帝真不是人幹的活……」

  一個說:「幹皇帝的也多半不是人……」

  ……

  蕭玦遠去的身影,同時落在山頂上一坐一立的人眼中。

  山頂陽光稀薄,碎如掌心落花,四周靜默無聲,唯風聲呼嘯,良久,風聲裡傳來淡淡一句低問。

  「你……看出來了嗎?」

  沉默。

  風聲愈卷愈烈,似欲將人語聲橫切,碎裂,拋散。

  很久很久以後,才有一絲語聲,被風聲卷起。

  「……沒有。」

  第四十四章 屍油

  上林山的秋色是很美的,楓紅間疏黃,點染寒山蒼翠,時有白鳥雙飛,掠碧波而來,姿態飄揚如蘆花,而雙翅掠過的天空高遠曠朗,深藍如緞,雲色輕盈,如雪似煙。

  秦長歌抱著兒子,坐在後院涼亭裡一起觀景,看了半晌之後,蕭公子忽道:「難怪說雲煙雲煙,這雲和煙真象。」

  秦長歌默然,半晌道:「溶溶,我發現人家說眼睛大未必有神是正確的。」

  「為什麼?」蕭公子立即轉過他的大眼睛,努力展示他「美目盼兮」的風姿。

  「因為那根本不是雲,就是煙。」

  「啊……真的嗎?除了顏色黑點,我看也差不多啊……」

  歎口氣,秦長歌懶得和蕭小白說話,拉起兒子,「走,去看看。」

  上林是皇家御苑,等閒人來不得,皇帝剛走,誰跑來生火?秦長歌心裡思想著,走近那煙火時,看見那一角衣色,笑得越發溫柔了。

  騰騰煙霧中,某奇異殘忍的一幕正在上演。

  一群衣不蔽體瘦骨支離的乞丐正撲打糾纏混戰在一起,尖聲慘叫,撕頭髮掏下襠,摳眼睛抓耳朵,肉屑橫飛中血淋淋的糾纏在一起,偶有落敗的乞丐忍受不了慘呼著逃出來,立即幾個軍士抓住,三五下用破布條塞住嘴,用草繩牽在一起,栓在樹下,而正中早已挖起石坑,架起火堆,火光熊熊畢剝作響中,士兵們惡狠狠輪流將逃出的乞丐往那火堆上推。

  乞丐們無聲的掙扎,驚恐的眼神宛如落葉在風中飄搖,落到何處何處便驚起宿鳥,撲啦啦的遮蔽那一方晴空,那目光裡一層層血色惶然,仿若滴落在地,便是一灘淋漓的鮮血。

  秦長歌的目光,向那群不顧一切殘忍血腥相鬥的乞丐一掠,目光突然一頓。

  人群正中,一個形銷骨立的年輕瘦弱乞丐,滿面泥濘青腫,稀髒變形得看不清顏容,好似雙腿也不良於行,倚在一處山石上,利用山石護住了自己的後心,那群互相撲殺的乞丐也沒有放過他,不住往他身上招呼,然而這年輕乞丐雖出手無力,守多攻少,卻目光奇准,每攻定為對方必救之處,是以和眾多四肢健全的乞丐相比,他雖然也難免傷痕處處,卻比那血肉橫飛的慘狀好上許多,但不知為何,他明明有很多次可以下殺手或取勝的機會,都自己放棄了。

  秦長歌輕輕咦了一聲,正要走上看清楚,卻聽人群之後,火坑之外,有鼓聲緩急柔亮響起,聲聲奇韻,節奏琅然,秦長歌一聽便知這是羯鼓,卻非鄰近幾國的產物,而是草原大漠之外,高昌之國傳來,鼓的兩面蒙羊皮,中段腰細,號稱八音領袖,前元元孝帝雅擅音律,尤長於擊鼓,曾於明光殿前,見秋空迥徹,纖塵不起,遂作《秋風高》之曲,每奏之,則遠風徐來,庭葉紛墜,其韻妙絕,名重一時,後前元亡國,會這羯鼓的人日漸稀少,不過對於號稱西梁音律大家,諸般樂器無所不精的某人來說,實在不是問題。

  其時秋陽高照,碧空如洗,木葉紛飛而紅衣爛漫,那男子輕執鼓槌,衣袖翻飛間露出雪白的手腕,黑髮飄散,蕩出優魅的弧度,他微微仰首,陽光映照下,揚起的下頜精緻明潔,明媚雙眼微闔,似為那激昂音律深深迷醉,而他擊出鼓聲明冽琅然,激越時如萬軍齊進,悠緩處似靜水深流,如靜夜中聞得圓荷瀉露其音鏗然,著實是一副很美很意境的場景——如果沒有那群可憐乞丐和那煙薰火燎的石坑的話。

  為什麼這個人每次出現,都要這般詭異呢?

  凝目向灰衣紅甲的人群中一張望,秦長歌將兒子往身後推了推,問:「溶溶,你害怕看見死人麼?」

  「怎麼個死法?」蕭公子眨眨眼睛,「祁繁叔叔家裡開善堂,有時候有些乞丐死了,叔叔會派人去收屍,有次也帶我去看了,那是個餓死的,很瘦,骨頭可以直接拿來做棒槌,叔叔叫我記著,說百姓流離,餓死于道是為人君者之過……奇怪,別人的過錯,為什麼要我來記著?」

  棒槌……秦長歌默默了半晌,放棄此刻對兒子實施再教育的想法,歎氣道:「我也不知道怎麼個死法,我只是知道某個人很喜歡殺人,經常搞出古怪的名目來殺,我怕你會被嚇著。」

  「某個人?」蕭公子張望了一下,手指一指,道:「你不會說的是那個娘娘腔吧?」

  秦長歌順著他手指看去,「娘娘腔」正微笑著向她看來,雙目流彩如煙波蕩漾,每一道漣漪都風情無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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