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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八


  顓晟想不到,在身為女子柔弱的身體裡面,怎麼會蘊含著那麼大的勇氣與力量,這勇氣是他作為男子都辦不到的。

  自己的一時興起竟然讓她賭上了身家性命嗎。

  想到這,顓晟放下了手中的筆,伸出手遲疑地拍了拍芙婉的後背,哄著她。

  他也想勸勸她,告訴她這件事有多麼的艱難,卻感覺芙婉更緊地將他抱住,哽咽著說:「我,我可能活不長了……」

  顓晟與芙婉的事引起了軒然大波,那是比貞蓄帝姬落髮還要大的軒然大波。那是一段暗沉而煩亂的回憶,顓晟已經記不清當時他如何跪在父皇面前陳詞,因為他印象太過深刻的是芙婉將一切都攬到了自己的身上。女子有意,反倒不好說是顓晟的過錯。後來漸漸地又有人說帝側之身畢竟不是帝后之身,嫁給六皇子是帝后,嫁給四親王才是帝側,一時間顓晟的聲望反而大增。到最後連皇帝身邊的內侍都流傳著曾聽到皇帝皺著眉嘀咕:「難到這是天意。」

  但最終成全他們的人是顓宿。聽說他找到芙婉,兩人隔著簾子單獨談了許久,顓宿走出來時眼圈紅紅的,但當天下午他就去勤政殿找父皇主動請求放棄這門還未公開的婚事,對外宣稱說尤家嫡二小姐身體孱弱,不堪正位。

  就這樣過了一些時日芙婉並不風光地嫁入了權禹王府,不能正門而入,但顓晟親自將芙婉抱過王府門檻。沒有什麼特意登門賀喜的客人,只有顓宿送來了一塊上好的透水芙蓉佩玉,捎來了一句給顓晟的話「好好待她」。

  宮裡的人都納悶從沒有見過六皇子因此而不開心的表情,連他的母妃妍淑妃也不曾見過。他以前就是隨性的人,後來愈加地放浪形骸了,但依舊才氣逼人。人們悄悄議論說,他的改變不只因為他丟了未婚妻子,他可能還意識到自己丟了未來的皇位。

  這樣嫁過來的芙婉顓晟不可能不真心對待。而芙婉並沒有辜負他,她是那樣的謙順溫婉,她的房間總是清爽乾淨,枕面、靠枕、屏風、紗簾都繡著她的手藝,或交頸鴛鴦,或並蒂雙蓮,或山中青竹,或清風菊花。她的房間無一不充滿著這心靈手巧的女主人的氣息。

  甚至連顓晟的內衫、緞面靴、罩衣上也有妻子的用心。

  芙婉擅繡芙蓉,但永遠是花骨朵的形態,從不曾綻放著。顓晟好奇地問起,芙婉略低著頭,輕聲地回答:「因為妾身也從不曾像芙蓉那樣綻放的好看啊。」因為身體微胖,芙婉總是有些自卑,她的聰慧在於她的手藝,大事上有些犯迷糊,但這在顓晟的眼中都成了她的可愛之處。

  對於這樣一心一意對他,柔弱卻那麼勇敢說要嫁給他,這樣秀外慧中的芙婉,顓晟想不出任何不愛她不憐她的理由。他不允許聽到別人口中說芙婉「倒貼」的話,哪怕是他的母妃。他冷冷地看過去,瑾德妃就噤口不言了。

  他們倆的日子過得舉案齊眉,年輕夫妻間總是有許多樂事。顓晟看書,芙婉在一旁刺繡;顓晟打獵回來,芙婉總是能端來一杯熱道剛好的茶;顓晟跟她說起朝政上的繁亂,芙婉不懂,但她很會傾聽;他們一塊下棋,連顓晟都自愧不如,與她下得次數多了,自己的棋藝反而有所長進;閨房中顓晟經常拿「哎哎」兩字逗她,惹得芙婉嬌羞不已,但之後會環住他埋在他的懷裡說:「還好妾身當初叫住了你,現在才能這樣的幸福。」

  這樣的幸福,芙婉想。她並不是沒見過其他的男子,但她見了他就知道什麼叫一見傾心。她覺得他是個溫柔的人,雖然任何人包括她的姐姐都說他不會是把女人放在心上的男人。

  芙婉自小體虛喘嗽,她的微胖也是因為此,她不能淋雨和勞累,加上前陣子心情抑鬱,發起病來十分痛苦,她才恐怕自己活不久了。顓晟仔細地問過了郎中,郎中寬慰他說此事可大可小,病根雖無法祛除,但若保養得當,也可頤養天年;但要時刻小心,若是犯病也有可能發生最壞的結果。

  郎中隱晦囑咐,芙婉體虛,不易多行房事,更不宜懷孕生產。顓晟聽了點點頭,芙婉身體疲虛,那麼他就不放縱;芙婉不宜生子,那麼他就先不要孩子。他當真寵著芙婉憐惜著她,從她嫁入王府以後他就沒再與別的女人在一起,無論是正妃蓉婉還是母妃特意賞下來的侍妾,因為他不想讓她傷心。

  芙婉知道自己的問題,顓晟畢竟年輕精力旺盛,所以她後來開始勸顓晟晚上到姊或者小妾房裡,她明白和感動丈夫的心意,但他卻不瞭解她承受的壓力。來自私下裡姊對她的冷淡,瑾德妃的不滿,小妾們的怨恨和她對自己身體上的愧疚。

  芙婉因為容貌不出色,她在顓晟面前的自卑貫穿始終,她總覺得自己不配得到丈夫那麼多的愛,正因為現在如此的幸福,她才怕如果以後不這樣了怎麼辦。她有的時候說:「以後總會有討您喜歡的女人出現的。」這話像是對顓晟說的,也像是告誡自己說的。

  顓晟從沒有把這些話放在心上,依舊一心一意地對她,直到有一天芙婉跟顓晟說:「那麼我們生個孩子吧。」

  芙婉堅持要一個孩子,一如她當初要嫁給顓晟那樣決絕。她還發動郎中幫她說話,嫁進王府後這個生活幸福的女子確實好久不曾發病了,身體也強健許多,郎中說也許可以一試。

  於是他們終於有了一個孩子。那個時候顓晟已經不常居住在京城,皇上開始交給他一些地方上的案件去調查處理。好在芙婉看起來非常健康,雖然妊娠時比較難過,但她的精神狀態很好,臉上是准母親幸福而滿足的神情,芙婉說她想生一個兒子,像她丈夫一樣英武的兒子。

  芙婉臨盆前一個月皇上再派顓晟到澤洲了結長史與鹽官勾結貪污一案,來去半個多月,但因為之前就是顓晟在操辦此事,皇上覺得不易換人。顓晟有些為難,還是芙婉挺著大肚子寬慰他說:「沒什麼好擔心的呢,等到妾身生產時您不是已經回來了嗎。若是因為妾身您退掉政務,父皇和母妃都會怪罪妾身不懂事的。」然後她將顓晟的手輕輕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哄著說:「哦哦,我們家的榮兒是不會給父王添麻煩的是不是?會等著父王是不是?」

  顓晟覺得心裡一片柔軟,他將芙婉攬在懷中,親著她的頭髮說:「我已請父皇派宮裡的太醫來照看你。也交代過了,萬一發生什麼,一定要讓你好好的。」

  可是沒想到芙婉還是早產了,在她俯□拾東西的時候動了胎氣,生產的時候她還犯了喘病。其間的痛苦自不必說,當接產醫生暗隱只能保一個時,顓晟臨走前的囑託是保母親,芙婉堅持保孩子,蓉婉說芙婉的意思是保孩子。

  芙婉想,她若活著,什麼也不能給晟,說不定早晚會失去他,她想留點什麼給自己心愛的男人,所以她犧牲了自己,她的臉上帶著安詳的表情。

  可是她閉上眼後不知道,自己的兒子生下來沒多久就因為太過弱小也停止了哭泣。

  顓晟馬不停蹄趕回來時,得到的是芙婉已經去世的消息,連最後一面都未能相視,連最後一句愛意的話都無法相訴。顓晟青白的臉上沒有淚痕,卻在轉身的那一刹那昏倒不醒。

  後來他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操辦了芙婉的喪事,他不放心別人,因為只有他知道芙婉真正想要的,她喜歡簡單大方的東西,不喜歡鋪張奢華,三年的夫妻他瞭解他就像她瞭解他一樣。

  幾個月都沒有心思上朝和見客,母妃擔憂的書信每日都會送來。那一天他依舊穿著墨色的衣袍,手中是一串佛珠,雖然喪期已滿,但他心中的悲痛日益更甚。他來到芙婉的居殿,物品擺放還是她在時的模樣,看著那枕上的並蒂雙蓮,就仿佛心愛的人依舊低著頭在那靜靜地刺繡,偶爾會抬起頭抿嘴微微一笑。顓晟悲不自勝,無論看府裡的什麼,都能想起和芙婉在一起心意相通的日子。

  「這樣的人都不像是我的弟弟了!」門外有人高聲說。

  顓晟抬起頭,沒想到是自己的姊,雖然一頭短髮素色尼衫加身,可是她還是那樣的冷豔高貴。

  貞蓄帝姬走進屋去,她看到椅上精緻靠枕上的刺繡,伸出手輕輕撫摸著,然後歎了口氣,說:「若真是帝側之身,也許這樣去了對她也好。」

  顓晟不明白姊的意思。

  貞蓄帝姬平靜而緩緩地說:「她因為帝側之身而嫁給你,但你想過沒有,他日你為皇帝,她依舊為側,是不是因為她已經喪失了你的寵愛?她無貌也無子,你能保證只鍾情她一個人一輩子嗎?她這樣無所依靠的,現在這樣也好,反倒免得淪落到以後悲苦的境地。弟弟,想開些吧,芙婉臨死前說要保孩子,也許正因為她這方面比你看得清楚啊。」

  顓晟怔怔地聽著姊的話。也許……真的是那樣吧。但是說是如此,他和芙婉之間的感情怎麼可能以一個帝側之身的解釋就寬解了呢,她已經深深地埋在了他的心裡。

  第二天顓晟去上朝了,皇上十分高興,說了些寬慰他的話並給了他許多的賞賜。顓晟去怡景宮請安,瑾德妃看見兒子振作起來總算放下心來,非常的欣慰。

  一日,顓晟去怡景宮,看著紅芍端茶後的背影,二十多歲的紅芍已經沒有了當初年輕時的青春與活潑,他突然說:「母妃,把紅芍給我吧。」

  瑾德妃怔了一下,一哂,「沒想到我兒還是長情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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