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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〇


  雲輕狂眉頭微皺,要說多長時日,其實不是時日長短的問題,而是,他以前也碰到不少這樣的病者,手筋腳筋接上後,多半依舊不能使力,基本上和殘廢無疑。痊癒後能夠行動如常的人,實在太少。

  夜無涯眼見得雲輕狂淡漠不語,臉上神情甚是凝重,一顆心沉了又沉。

  「不如,讓瑟瑟過來陪他,或許恢復的會快一點。」夜無涯低低說道,神情肅然。

  雲輕狂凝眉道:「我提過,但是,他不同意,若是真的殘廢了,他不願讓她看到自己這個樣子。」

  夜無涯點了點頭,當日自己從牢裡將夜無煙救了出來,他知曉自己身體狀況極不好,便讓他在死囚犯中找了一個替身。他想假借死亡遁去,最主要的原因,也是怕自己非死既殘。

  而如今,雖然說保住了一條命,但是,但凡是一個男子,都不願自己癱瘓在床榻,日日拖累心愛的女子。

  夜無涯長長歎息一聲,凝立在床畔定定望著夜無煙,心中湧起一股深濃的悲涼。

  這世上,最能打擊一個男子自信的,不是死亡,而是讓他成為一個廢物。一般的男子尚無法接受這個打擊,何況是夜無煙這樣一個武藝高強,叱吒風雲的人物。

  生不如死,大約就是眼前這種狀況吧。

  一股難言的心痛忽然湧上了心頭,讓夜無涯忍不住抿緊了唇。

  墜子在一側的木案上,正在鑿藥。

  墜子是隨著雲輕狂進宮的,最初,雲輕狂也被那個死去的替身騙了,直到第二日,夜無涯讓他帶了墜子進宮,說是為軍營的傷者治病。到了宮裡,他們才知曉璿王未死。

  夜,靜極。

  只有墜子鑿藥的「咚咚」聲,在一片靜寂之中,聽起來格外的沉悶,好似緊張的不規則的心跳。

  一陣腳步聲在院內響起,漸行漸近。這麼晚了,且又是如此偏僻的地方,怎麼還會有人來?

  夜無涯向身側的小太監使了一個眼色,小太監疾步奔到門口,試圖擋住來人,可是卻在看清了來人的模樣後,慌張地縮了回來。

  「皇上,是太上皇到了!」小太監低低說道。

  夜無涯心中驚詫,只見房門被兩個小太監推開,嘉祥太上皇快步走了進來,身後尾隨著貼身內侍總管韓朔。

  夜無涯救下夜無煙之事,是瞞著所有人的。知者甚少,他,雲輕狂,還有前來服侍的墜子,再就沒有別人了。未料到,他的父皇竟然尋到了這裡來。

  到底,是誰洩露了風聲?

  其實,倒不是有人洩露了風聲,而是,嘉祥太上皇每隔一段時日便會來這處破敗的院落轉一轉,不允許宮人們動這裡的一草一木,不允許宮人打掃,任憑這裡保持著原有的模樣,縱然積滿了塵埃,卻還是以往的模樣。

  可是,這一次來,他卻發現從窗子裡透出了橘黃色的光芒,他心頭頓時一驚,身子止不住地顫抖。他加快腳步,門一開,他便大步進了屋,隨之而來的還有幽冷的夜風。

  夜無涯沒想到父皇會找到這裡,那日從牢裡救出夜無煙後,情形緊急,他便派人將夜無煙送到了皇宮。而皇宮中,只有這處破敗的院落是平日鮮少有人來的。

  他自以為這是比較安全的地方。沒想到,才不過十日,就被父皇找了過來。

  自從那場戰事後,父皇頗有些心灰意冷,病了一場,所以自他登基,無論是朝堂還是皇宮內,諸事都不管的,一直在養心殿裡養病。

  可是,父皇今晚何以到了這裡?!

  而且,讓夜無涯驚詫的是,或許是因為病痛的折磨,父皇看上去竟是老了許多,神色間極是憔悴。

  嘉祥太上皇看到夜無涯顯然也吃了一驚,還以為是哪個膽子大的奴才潛藏在這裡,卻不想竟是夜無涯。

  「無涯,你在這裡做什麼?」他沉聲問道,話一說完,便乍然沉默了。

  他看到了躺在床榻上的夜無煙,夜無煙也恰在此時從小憩中醒來,睜開了那雙波光瀲灩的丹鳳眼。他全身被包裹,猶如粽子,眼下只留有這一雙眼睛尚在外面,也只有這雙黑亮的眼睛,讓人知曉,他還是一個活人。

  嘉祥太上皇凝視著夜無煙那雙黑眸,怔怔地出神。

  這雙眼眸黑白分明,瞳仁黑亮猶如明鏡,仿若能將人的七魂六魄勾走。

  何其相像啊!

  他忍不住發出一聲慨歎。

  當年,他便是迷失在這樣一雙眼眸裡,不能自撥!

  「宛月……」他低低地呼喚了一聲,聲音低沉而深情,眼神中帶著一絲迷茫,似乎沉浸到了往事裡,「是你嗎?」

  眼前的人聽到他的低喃,黑眸卻乍然一眯,眸光流轉,犀利而冷澈。

  嘉祥太上皇心中劇震,向後連連退了兩步,指著夜無煙冷聲問夜無涯,道:「他是誰?」他雙目圓瞪,死死盯著夜無煙,手指微微輕顫,凝聲道:「你是……是……」

  他心中已經知曉了他是誰,也只有他才有那雙和她相似的丹鳳眼,可是,他卻哆嗦著唇,良久說不出話來。

  「父皇,是六弟。是我從牢裡將他救了出來,他傷的很重。所以,我才接他到這裡來養傷!」夜無涯無奈地說道,他原本打算瞞住父皇,因為,他知曉父皇對這次夜無煙起事有諸多不滿。卻沒想到,還是被他發現了。

  「他沒死!?」嘉祥太上皇低低說道,唇角漾起一抹欣喜的笑意,只是很快便一閃而逝,化作一臉複雜的神色。

  「父皇……」夜無涯有些詫異地喊道,看父皇神色複雜的樣子,難道是還記恨著六弟謀反的事情。

  「無涯,這裡,可不是養傷的地方,搬到別處去吧!」嘉祥太上皇忽然轉身冷冷說道。

  「父皇,六弟眼下不能隨意搬動的,他的手筋和腳筋都已經被挑斷,才剛剛接好,能不能恢復如常還尚沒把握。若是……這般折騰一番,只怕胳膊和腿都會廢掉。」夜無涯沉聲說道。

  嘉祥太上皇聞言心中一驚,他原以為夜無煙只是皮肉之傷,不曾想到他的手筋和腳筋都已經被挑斷了。他回身,緩緩走到夜無煙身畔,犀利的黑眸中忽然佈滿了悲憫。

  夜無煙瞧了一眼嘉祥太上皇,神思似乎游離在視線之外,淡若煙水般瞧了他一眼,便再次閉上了眼睛,躺在那裡一動也不動,誰也不知他在想什麼。

  就是這樣無害而淡然的眸光,卻似冰針一般紮入到了嘉祥太上皇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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