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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三


  「皇上以萬乘之尊,為中外之所仰賴,臣民之所歸依。如今皇上過分悲痛,大小臣工不能自安。切思:夫婦人倫之大道,皇上眷愛情困難已。但以臣等愚見,皇上于情宣哀,於理未免太過,況天佑皇上底定天下,撫育兆民,皇上一身關係重大。今天威所臨,功成大捷,松山、杏山、錦州克取在指頤間。此正我國興隆重,明國敗壞之時,皇上直體天意,自保聖躬,可為率不可自愛?皇上應以江山社稷為重!宜以理抑情……」都察院參政祖可法、張存仁一番話讓歇斯底里哭至啞聲的皇太極終於收了哭聲。

  正當眾人暗暗松了口氣時,皇太極忽然帶著悲涼的哭腔大笑起來,形同瘋癲。

  「江山……美人……江山美人……」他喃喃自語,坐在宸妃梓棺前,手撫冰冷的棺面,淚水洶湧而出。

  往事歷歷在目,她的一顰一笑,是那麼深刻的印在腦海裡,如何輕易抹殺得去?

  「……皇太極,江山和美人,對你而言孰輕孰重?」

  「……江山美人,孰輕孰重……」

  他笑著流淚,慢慢的笑聲淒惻的變成哭聲。

  當年問這個問題的時候,他沒法給出一個答案,只得說了聲抱歉。而如今生死關頭,他毅然棄下松錦所取得一切戰果,當時在他心裡,壓根就沒再想過半點江山社稷之事。

  唯有她!

  他生命的意義,從頭到尾,其實都只是為了她!

  「悠然……悠然啊……」撫棺失聲痛哭。

  大臣們面面相覷,眼見得堂堂大清皇帝,在戰場上驍勇無敵,在朝堂上力挽狂瀾,如今卻成了個為兒女情長發昏發傻的昏君!

  從踏進關雎宮那一刻起,皇太極的魂魄仿佛也被宸妃帶走了,他只是守著梓棺,精神恍惚的不吃不喝,到得最後竟是言語無緒。據那些伺候的奴才回報,皇上一會兒喊著「東哥」,一會兒喊著「悠然」,一會兒又喊著「海蘭珠」,顛顛倒倒,雙目發直,語無倫次。

  二十三日,皇太極突然昏厥,藥石不進,諸王大臣嚇得沒法可想,只得在神佛前叩拜祈禱。許久後,他才蘇醒過來。

  崇德六年九月廿九,宸妃初祭之日。

  皇太極親率後妃、文武百官,以及內眷命婦前往。

  「皇帝諭:祭關睢宮宸妃。爾副位椒庭,助宣壺教,自居宮掖,禮遇有加。方期克享遐齡,不意中道奄逝。朕懷憫惻,念芳型之不遠,憶淑德而增悲。是用備陳祭物,以薦馨香……」

  祭文幽幽的飄蕩在墳塋四周,透著飄渺的淒涼。

  從此,天人永隔。

  此生,又只剩他一人……

  崇德六年十月廿七,皇太極追封關雎宮宸妃為元妃,諡號「敏惠恭和」。

  姑且不說這諡號竟破大清先例字數最多,且一個「元妃」便在朝政之上掀起一陣軒然大波。

  「皇上真是越來越胡鬧了,這元妃之名從何說起?」按滿人舊俗稱謂,元妃的地位之尊可比漢制的皇后,更有第一位原配妻子、第一個女人之意。

  宸妃歸於皇太極時,皇太極早已後宮佳麗無數,這無論如何都稱不上是第一了。

  「元妃啊……」禮親王代善失神的看向窗外,「他的元妃麼?」隔了好一會兒,他蹣跚著站起身。

  「禮親王,您倒是表個態啊。」

  代善淒然一笑:「隨他吧,這個封號未必是替這一位討的……我想這個世上如今也唯有我懂他的意思。罷了,他有心就好……至少還是記得的,不曾忘……的確,怎能忘呵……」

  「禮……老天。」很小聲的嘟噥,「禮親王不會是老糊塗了吧?怎麼說話也是顛三倒四的?」

  崇德七年四月十八,以草木萌芽時節,祭關雎宮宸妃。用引幡一、佛花四十五、金銀紙錁五千、紙錢二萬,繪緞整紙一萬、剪幡四包、彩圍七、米橐七、牛一頭、羊八隻,治席二十桌、備酒十瓶。

  皇太極率諸內大臣、軍中親王、貝勒以下、牛錄章京以上諸人前往。

  諸王、貝勒、貝子、公及朝鮮國世子之昆弟、固山額真譚泰、阿山、內大臣等各奠酒一巡。衍慶宮淑妃、永福宮莊妃、多羅睿郡王多羅福晉、多羅肅郡王多羅福晉、多羅饒余貝勒多羅福晉、和碩彥哲公主、頌國托公主,和碩額希圖格格,上前行禮祭之。

  崇德七年九月十八,關睢宮宸妃周年祭,皇太極率後妃,帶祭品前往,皇太極慟哭奠酒祭之。

  祭文曰:「崇德七年壬午九月初一戊辰,十八日乙酉,諭旨:敏惠恭和元妃,今以周年小祥,不勝哀思,特備祭品,施以敬意。紙錢二萬,紙錁五萬,各色整紙一萬、牛一頭、羊八隻、席二桌、酒十瓶、搓條餑餑二槽盆、豆麵剪子股二槽盆、米六鬥、炒麵一鬥……」

  崇德八年八月初九,夜。

  關雎宮塵封了兩年,自打宸妃薨逝之後,除了他,再無人能進入這裡。

  桌椅、床褥依舊宛如當年,輕輕推動梁下的悠車,聽那孤寂的嘎吱嘎吱聲,恍惚間似乎還能看見她哄小八時甜膩的笑顏。

  如今……人去樓空。

  剩下的,唯有無盡的相思。

  陷入深長回憶中的皇太極,不知又回想起了什麼往事,唇線上揚,勾出一抹幸福的笑意。

  但轉眼間,眼前的一團陰冷黑暗再次殘酷的將他打回原型。

  她不在了……早已不在了。

  「悠然……」輕輕的喚著她的名字,纏綿悱惻,令人怦然心動。這麼高傲的男人,無可救藥的愛上了一個不屬於這裡的女子。

  然後,一次次的心痛,一次次的受傷,又一次次的沉淪……

  「你什麼時候回來?」他的目光柔情似水,慢慢的轉身,在冰冷的炕上躺下,伸手摸到床內側的一隻圓圓的紫玉壇,輕柔的摩挲著。

  許久許久,漆黑的空屋子裡寂靜得只聞他一個人的呼吸聲,他終於長長的歎了口氣:「你嫌悶了麼?是啊,你是最定不下性兒的,老讓你待在屋子裡,你必然會嫌悶的……我帶你出去走走吧。」捧著紫玉壇,他翻身下床,腳步遲緩蹣跚的走向門外,「我在院子裡種了許多月季呢……是我親手栽的,你見了定會喜歡。」

  院中的花不耐嚴寒,有好些花瓣已經凋零得不像樣兒了,皇太極半蹲著看了好一會,有些心疼的自責:「我也不知道會這樣呢,你別生氣啊!」捧緊了壇兒,他吃力的爬了起來,飽受病痛折磨的身體有種說不出的疲倦。

  「今兒個還有好些摺子沒看呢,陪我好麼?」

  清甯宮暖閣內也是一片沉寂,皇后未曾在暖閣睡,她這兩年一直睡西屋。

  小心翼翼的將紫玉壇擱南炕的炕桌上,皇太極喜滋滋的看著它:「這樣真好,感覺你還在似的……」

  半個時辰之後,摺子上的字跡漸漸模糊起來,他擰著眉頭將摺子湊近燭火,卻仍是瞧不清楚。顫巍巍的用剪子將燭芯挑亮,卻聽劈啪一聲,燭芯爆響。電光石火間,他只覺一陣兒恍惚,門外竟是朦朧飄渺的走進一個人來,巧笑言兮:「皇太極,宵夜吃不吃?我在爐子上燉了兩個多時辰,薰得我眼睛好疼呢……」

  他目瞪口呆,貪婪的盯著那張嬌俏的容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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