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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七


  只是苦了百姓……

  一時心有所感,黯然神傷地退了回來,想著皇太極近在咫尺,偏生無緣得見,心裡又是一陣絞痛,怔怔地落下淚來。

  大汗錦帳離此不過十丈,看似觸手可及,可是這點距離卻又仿佛是那迢迢銀河,硬生生地阻斷了我倆。

  躲藏一隅,我盯著那頂黃帳一看就是兩個多時辰。眼見得天色漸漸暗下,我站得腿腳俱麻,心裡卻不禁歡喜起來。帳前的侍衛換過一批,戒備似乎不若先前那般嚴謹,我正思忖該如何趁著夜色靠近帳去,忽然身後悄然傳來一人低語。

  「義父到底作何想法,澤潤不敢妄加臆斷。不過只要是義父的決定,澤潤必當遵從,絕無異議!」

  聽得人聲後,我興起的第一個念頭便是趕緊躲遠些,少惹麻煩。可偏偏站得久了,腿上麻得厲害,才稍一抬腳腿肚子就猛地抽筋了。我咬牙忍痛蹲下身子,焦急地揉捏發麻的肌肉。

  星光黯淡,我蟄伏不動,黑漆漆中隱約可見三個影子影影綽綽地交錯在一起,模糊難辨。

  有人長長地歎了口氣,沉重而又哀痛,「可法,你怎麼說?」

  一個稍嫌稚嫩的聲音隨即答道:「我跟哥哥一般,全憑爹爹做主!爹爹說降便降,爹爹說去自去……」

  我身子一顫。這三人原來並非是滿人!那會是什麼人?

  「昨夜獻計襲取錦州,適逢大霧,與喬裝同行的韃子兵走散了。我原想趁亂逃回錦州,只是想到你們兄弟……我心有不忍。」

  我愣了下,隨即明白過來,怪不得聲音有些耳熟,這人可不就是早起才遇見的大明降將祖大壽麼?

  「忠孝自古難以兩全!爹爹,大義為先,無須掛念!」祖可法年歲雖幼,可說出的一番話卻令人頗為敬佩。

  「可法說得不錯!請義父放心離去!那韃子大汗看來也算是個聰明之人,若要在一干降金的漢人跟前顯示其英明寬仁的胸懷,寬撫眾人不安之心,便絕不至於會輕易遷怒我們……」

  「忠孝兩全!」祖大壽長歎一聲,痛呼道,「可我……誓守大淩河到最後,畢竟還是降了呀!我祖大壽已是大明眼中的罪人……」

  「義父!這如何能怪你?大淩河被圍,援兵難至,城內饑荒無度,百姓食人果腹,焚骸取暖……義父,你為百姓著想,不得已出城投降,這如何能怪你?」

  我聽得心驚膽戰,不敢再多探知下去,想快些離開,可偏偏這個時候祖大壽轉過身來,朝我藏身之處跨了兩步,一拳打在一顆老樹上,痛心疾首地說:「降了便是降了,哪來那許多的緣由可為自己辯解?更何況……更何況當今聖上……聖上不辨忠奸黑白的事情,還做的少了麼?」

  我動也不敢動,祖大壽模糊的身影離我僅差丈許,我如何還敢輕易挪步?

  「爹爹還在為袁督師的事惱恨介懷嗎?」

  祖大壽沉默片刻,突然怒道:「不錯!袁督師對朝廷忠心耿耿,韃子繞道蒙古,兵臨北京城下,他聞訊之後,率關寧鐵騎不惜長途跋涉,星夜趕赴京都勤王退兵,他何錯之有?為何聖上非要心生疑竇,處處為難?為何僅聽片面之詞,便認定他通敵叛國,竟將他……將他淩遲處死……」

  我腦子嗡的一聲響,險些摔倒。

  袁崇煥已經……死了?

  淩遲——千刀萬剮之刑!

  這一刀刀割下去,割裂的不僅僅是袁崇煥的血肉,只怕還有那些跟隨袁崇煥出生入死的兄弟們,那些為大明江山浴血奮戰的將士們一顆顆熾熱之心哪!

  崇禎果然夠狠!夠絕!也夠蠢……殺了一個袁崇煥,寒了一干關寧舊將的心,他簡直就是在自毀長城。

  難怪祖大壽會在去留之間如此難以抉擇。

  寂靜的夜裡,冷風襲襲,一陣沙沙的腳步聲驚動了這父子三人,三人連忙垂手站立一旁,黑夜裡有個和煦的笑聲響起:「祖大人父子離宴解手,遲遲未歸,大汗掛念祖大人,便讓我等出來相尋……」

  「啊,范大人,甯大人……給幾位大人添麻煩了!」

  一片客套的話語聲中,他們逐漸遠去,我這才敢站起身來。許是蹲太久了,這一猛然站立,頓覺兩眼一黑,眩暈感頃刻間吞沒了我。我忙閉上眼睛,等那股眩暈感過去。

  這時突然有只大手摸上了我的額頭,我被唬了一跳,驚恐的往後跳開一步。

  睜開眼,一雙湛亮的眼眸直接跳入眼簾,我才「啊」了聲,後腰忽然被他攬臂托住。

  「發燒了,居然還敢跑出來?」多爾袞微斥,言語中聽不出他是當真關心我的身體,還是別有他意。

  我卻為他能準確的找到我的位置,感到萬分驚訝。

  「在這發呆吹風很有趣麼?」他打橫抱起我,大步往鑲白旗的營帳走去。

  我心中一懍,幡然醒悟,看來打從我出帳的那一刻起,身後就悄悄綴了跟梢的尾巴。我的一舉一動早落在他人眼中,然後通過某種渠道一五一十的彙報給了在汗帳內飲宴的多爾袞。

  他對我,果然仍是心存疑慮,是以才會處處提防!

  只是不知……方才祖大壽父子的一番言論,可有被旁人聽去?

  應該不會吧?即使有人無意中聽到,也不見得能聽懂漢語,所以,應該沒事的……

  我在心裡不斷的安慰自己。

  多爾袞的喜怒難測,祖大壽的命運到底如何,我不得而知。就目前的情況看來,甚至就連我自己的命運,也已完全成了個迷惘的未知數……

  祖大壽約定由自己先回錦州做內應,以策謀取。初二若聞錦州放炮,則知他入城,初三初四若聞炮,則知事成。於是當晚盛宴過後,自帶二十六人步行返回錦州,將一干子侄兄弟皆數留在了營地。

  這幾日我受了風寒,鼻塞流涕,低燒不退。我原想搬出多爾袞的帥帳,一來跟他這個大色狼擠一處睡,我覺得缺乏安全感,二來也可避免將風寒傳染給他——我病了是小事,他若病了,那多鐸肯定會拿刀剁了我。可是這個意思才剛剛挑出點眉目,就被多爾袞一口拒絕。

  他對我的疑心、又或者說是好奇心,已經由暗轉明,很明顯的擺在了臉上,他給我的感覺是恨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時的綁著我,好弄明白我到底在搞什麼鬼。

  被人監禁似的生活真的一點也不好受,再加上感冒發燒,我難受得直想拿頭撞地。如此病懨懨的躺了七八天,錦州方面始終音訊全無,祖大壽果然像只斷線的紙鳶,一去不回。

  初九這日大清早,我終於能從被窩裡爬出來活動手腳了,可還沒等在帳篷裡兜上兩圈,多鐸怒氣衝衝的嚷嚷聲便從帳外一路傳來:「我不明白……我就是想不明白!」

  他到底什麼東西想不明白我不清楚,但卻清楚這位小爺若是心情不爽起來,首當其衝倒黴的那個人肯定是我。

  帳簾掀動,多鐸滿臉忿怒的走了進來,才打了個照面,他微微一愣,果然沖我開火:「滾出去!」

  我忙低下頭,小心翼翼的繞過他往門口挨過去,才走了兩三步,鼻樑上一痛,我與隨後進帳的多爾袞撞了個正著。

  「又想溜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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