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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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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看著吧,這一仗到底會鹿死誰手還很難斷言!唉,真不該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只是這種各自為戰的打法實在不夠明智!」 我實在不敢再聽下去了,正想撒腿逃跑,忽聽前面隔了三四丈遠的渾河水流嘩啦發出一聲巨響,滔天巨浪從上游奔騰而至,頃刻間河水暴漲,正在涉水渡河的士兵轉瞬被淹,沖沒得不見人影。 軍營內亂作一團,張銓暴跳而起,高喊:「不可慌——」 我被混亂的人群擠得跌跌撞撞,險些摔到地上淪為眾人踩踏,正無計可施,忽然臂上一緊,旋身回望,竟是張銓拉住了我,叫道:「跟我來!」邊上有親兵牽馬過來,張銓將我托上馬,對那親兵喝道,「傳令下去,整軍備戰!」 我焦急萬分,第一個念頭想到的是,如若當真是金兵打來了,得設法回去找到紮曦妲母女!那三個人手無縛雞之力,紮曦妲一緊張,更是張嘴就會滿口的女真話,簡直就像是一枚定時炸彈。 正亂著,忽然杜松將軍拍馬不知從哪裡沖了出來,厲喝一聲:「亂個什麼?哪個再亂,老子一槍搠了他!」他手裡舞了一杆長槍,紅纓微顫,一名慌張倒退的小兵背上頓時吃了他一棍,嚇得往地上一跪,連呼饒命。 場面終於慢慢被控制下來,事後查知,並無金兵來犯,只是敵人在渾河上游處事先築好堤壩,抬高水位後,配合時機在明軍過河之際,毀壩放水,不用一兵一卒,便攻得明軍亂了陣腳。 杜鬆氣得哇哇直叫,倒是張銓為人冷靜,待到風波過後,恨聲道:「定是此人!去歲也是他使計誘逼李永芳出城投降,不動聲色地拿下了撫順關……此人不除,必是我大明之禍!」 「憑他一人能做什麼,不過是雕蟲小技!」杜松不屑地冷哼。 「杜將軍,此人乃是蠻酋之子,號稱四貝勒,允文允武,他……」 「區區蠻夷,能興起多大的風浪!」杜松根本不把張銓的話當回事,大喝著約束眾將士重整三軍,繼續開拔渡河。 張銓臉色發青,雙肩微顫。我忍不住欷歔,他能慧眼識得未來清太宗之能,可見目光獨到,只可惜跟錯了上司。 正感慨間,忽聽西北角上又起了一陣不小的騷動,張銓正在氣頭上,勃然發作道:「這是做什麼?咋咋呼呼的,成何體統……」 「稟監軍!」一名小兵氣喘吁吁,滿臉興奮地跑了來,「适才逮著一韃子,大夥搶功,就鬧起來了!」 話沒說完,我就聽見一個淒厲的聲音放聲尖叫:「放開我——你們這幫殺千刀的……放開我的孩子——」 我渾身一震,身子軟軟的從馬背上滑了下去,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待到狼狽地爬起站直,就見紮曦妲披頭散髮,衣衫不整地被人反擰住雙手,推搡過來。小秋緊貼在她身旁,害怕地直嚷:「媽媽——媽媽——」 我只覺得渾身力氣從發頂到腳趾,全被剝離得一乾二淨,萬念俱灰間我感到一道淩厲的目光穿過人群直射在我面上。我打了個激靈,背脊挺得筆直。 「黎夫人!」張銓走近我,眼神複雜,冷冷地問,「這該做何解釋?」 「解釋……」我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憋在胸腔裡的一股氣,噎得我幾乎透不過氣來。目光一掃,在看到不遠處被人踢翻在地。哇哇大哭的安生後,我猛然間湧起一股壯士斷腕的勇氣。 「我不認得她們!」話說出口時,鎮定得連一絲顫音也沒有,我沖過去,將地上號啕的安生抱起,緊緊地摟在懷裡,「她們兩個——是我白天才在半路上遇見的,我並不認得她們!一直以為她們也是逃難的漢人。這個女的,跟我講話時一直用的是漢語,雖然吐字不清,詞不達意,我也只當她是因為方言之故,哪裡會曉得竟是蠻夷韃虜……」 小秋仍是攥著母親的衣角,淚流滿面。 張銓哦了一聲,似乎不太相信我的編詞,冷冷地看了紮曦妲一眼。紮曦妲感激的目光飛快地向我投來一瞥,轉瞬梗起脖子,瞪向張銓,用生澀的漢語激昂地叫道:「我不認得她——你們漢人……統統都是惡人!」 張銓不再說話,只是微微一揚手,那些圍觀的士兵頓時發出一聲哄笑,爭搶著撲向紮曦妲,她慘嗥著被他們摁倒在地。刀光霍霍,紮曦妲活生生被斫下首級。我捂住安生的眼睛,轉過頭去,心神劇顫。 轟亂聲中,眾人爭搶首級,叫嚷著: 「是我的……你如何要跟我搶軍功?」 「我的……這人頭是我砍下來的……」 「是我第一個發現的……」 我閉上眼,摟緊安生。 「媽媽——媽媽——我要媽媽——」小秋淒厲地慘叫。 「那……只是個孩子……」我哽聲開口。 張銓歎口氣,轉過臉,「那是韃子的孩子……想我撫順城破,那些蠻夷韃子可曾饒過我們漢人的孩子?」 一句話未完,就聽小秋一聲尖叫:「我爹爹是漢人呀,我——」稚嫩的嗓音戛然而止。張銓的臉色突變,但也只是瞬間而已,隨著眾人開始繼續爭搶小秋的首級,他緊繃的神情迅速放鬆開來。 我頹然跌倒,心口揪痛,腦袋嗡嗡直響,胃裡抽搐著,一陣陣噁心伴隨著眩暈感,如潮水般湧來。 「你根本就不是這孩子的母親吧?」待人群散去,張銓面無表情地望著我,我坐在地上,心頭突突直跳,「為了保護一個蠻夷的孩子,弄個不好就會搭上自己一條性命,你認為值得嗎?」 我倏然抬頭,看他神情平和,不像是要揭發我的樣子。他若是有心要安生的小命,大可方才在人群激奮時揭穿我的謊言,可是他並沒有那麼做…… 我的信心又一點點地聚了起來,抱著啼哭不止的安生,從地上踉蹌爬起,「可她的父親確實是漢人……而且,金人也好,漢人也好,在我眼中,都是一個人,都是一條性命!再冒死說句大不敬的話,恕我無法理解你們所謂的民族仇恨……」 他定定地看了我許久,冷冽的目光漸漸放柔了,忽而嘴角勾起,露出一抹深沉的笑意,「你,真是個很奇特的女子!」 沒有太多的時間容我去傷感,去哭泣,黎明破曉,杜松將軍便帶領一萬兵馬強行渡過渾河,疾速往東逼近。 我被張銓指派的兩名小兵押著,一路跟隨隊伍東進。為了方便趕路,我只得把安生用包布裹了背在身後,騎著小白緊綴於部隊後尾。大軍行進速度相當快,看樣子杜松當真是想趁夜黑之前出其不意地奪下界藩城。 傍晚時分,方趕到吉林崖下。長途跋涉,我被顛得上身骨架都快散了,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前方先頭部隊忽然發出震天廝殺和慘叫聲。 兵卒如潮水般向後方退來,我驚慌無措,忙伏低身子,趴在馬上抓緊韁繩,可背後的安生小手緊緊摟著我的脖子,嚇得哇哇大哭。我主張全無,只得一邊哄著孩子,一邊惶然四顧。幸而小白腳力甚好,又極具靈性,不用我勒韁,便早早隨了退縮的隊伍往後方疾退,奔騰行走在山澗碎石上,跳躍自如。 一時間殺聲震天,我只覺得左邊是人,右邊是人……處處都有人影在眼前不停地晃動,根本分不清東南西北。箭矢如蝗,耳邊不時傳來火銃炮擊,轟轟有聲。 「金兵在東邊……」 「不是啊……西邊也有——」 慘叫聲,喝罵聲,哭爹喊娘……什麼聲音都有!身旁不斷有人倒下去,我失聲尖叫,這樣的可怕場景只會在噩夢裡出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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