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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無法解釋,我只能把這種罕見的現象歸納為——見鬼了!

  七月中,在一次家宴上,我再次看到了褚英和代善。

  褚英仍是老樣子,自視甚高,只有在努爾哈赤詢問他時,他才會顯出恭順的模樣,但那也僅限於表面,我總覺得他眼眸深處悄然隱藏了一些以前沒有的晦澀光澤。

  那日宴罷,散去的人群中,代善無聲無息地走到了我身邊。

  「為什麼躲我?」我直白地問他,沒有絲毫的拐彎抹角,「你在害怕什麼?怕跟我走得太近,會連累到你?」我想釋懷地大笑,可偏生凝在嘴角的笑容是如此的苦澀。

  他靜靜地望著我,眼眸一如溫潤的白玉,溫柔和哀傷的氣息在他眼底無聲地流淌。

  「那件事……你處理得很好。」最後,他只說了這麼一句,隨即含笑走開。

  我的心莫名地揪結起來,似乎心口上裂了一道口子,呼呼的冷風從傷口處灌了進去,撕扯般的痛。

  那天他孤獨而又無奈的背影,將會永遠刻在我的心上,就猶如那道裂開的口子,永遠永遠無法磨平。

  因為,自那天起,我們幾個人之間的關係真正地畫下了一個休止符。

  從此,再也無法回到以前。

  純真的童年記憶,在那一年的夏天正式被殘忍地抹去!

  §第四章 悔婚

  萬曆二十六年正月,努爾哈赤派其五弟巴雅喇、長子褚英和將領噶蓋、費英東等,領兵馬一千人,征討安褚拉庫路。此役大捷,獲人畜萬餘,努爾哈赤遂賜巴雅喇為卓紮克圖,賜褚英為洪巴圖魯,噶蓋、費英東等均有賞賜。

  「洪」字在滿語中稱「大」的意思,洪巴圖魯即為大勇士之意,褚英年僅十八歲即獲此殊榮,在建州的地位由此拔上一個更高層臺階。

  之後努爾哈赤賜大阿哥府中設慶功宴,邀函也曾送到我的手上,我卻未曾赴宴,倒也不是因為懼怕流言而刻意去避嫌,只是覺得實在是提不起興致,所以寧可窩在炕上蒙頭睡覺。

  轉眼便到十月,努爾哈赤第四次赴京朝貢。這一年他東奔西走顧著擴充地盤,倒也沒來煩過我幾次,有時稍有親昵之舉,我便退縮暗加回絕,他倒也不用強,只是淡淡地望著我笑,每次都笑得我頭皮發麻才會收回目光。

  日子過得實在無聊兼乏悶,好在皇太極時常過來黏我,只是我自從上次見識過他不同凡響的心智後,早不敢再把他當成普通小孩那般小覷,他有時朝我天真無邪地粲然微笑,我卻覺得那笑容像極了努爾哈赤,陽光背後總像是隱藏了陰暗的一角。

  「東哥,今天你仍是教我寫漢字吧。」

  皇太極的個子已長到我胸口,騎馬彎弓的本事也愈發的嫺熟,時常會在涉獵時打回一些體形龐大的獐子野豬之類的動物。

  我常常想他在人前裝出一副乖巧的模樣會不會覺得很累,可是我卻又是想錯了,他收斂起他的睿智,他的城府,他的早熟,卻並沒有刻意地把自己裝扮成巴布泰、德格類、巴布海那些年齡相仿的阿哥們一樣無知無能。在努爾哈赤這個建州統治者面前,皇太極將自己的文韜武略、聰穎機靈表現得恰到好處,以致努爾哈赤常常在眾人面前誇讚這個兒子。

  然而……一切也僅限於此,精明如努爾哈赤這樣的大英雄也沒有察覺出,其實他的這個八阿哥,遠遠不止他看到的那樣浮淺。

  就連我,這個早就料知皇太極未來終會繼承努爾哈赤大統、開創清皇朝的時空穿越者,也無法摸清眼前這個稚齡的孩童腦子裡究竟在想些什麼。

  「嗒」,額頭上被彈了一下,我捂著痛處哇地叫出聲。

  「又走神了!你怎麼老愛這樣?明明剛才還說著話,一會兒就兩眼發直,連眼皮都不會眨一下了。」皇太極挨著我坐在邊上,將手裡的毛筆硬塞到我手裡,「教我寫字!」

  「你都說我寫的字很醜了,幹嗎還來煩我?」天一冷,我身上就開始發懶,雖然在北方也住了好些年了,可還是住不慣啊。

  一時間不由得又神魂出竅,懷念起江南水鄉的和煦冬日……

  「刷!」臉上一涼,我愣了下,卻發現皇太極的臉貼得我很近,正不懷好意地笑著。

  「你做什麼……」瞥眼見到他手裡的毛筆,我心裡一驚,伸手往臉頰上一摸,果然濕了手,手指上冰涼一片,全是烏黑的墨汁。

  「哈哈!」他放聲笑倒。我還是第一次看他如此毫無遮攔地大笑,不禁心裡一動,像是被某種尖銳的東西刺到了。我端正起身子,小丫鬟葛戴擰了巾帕來給我拭臉,我左手輕擺,她愣了愣,尷尬地站在那裡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皇太極見我緊繃著臉,不苟言笑,也倒詫異了,「當真生氣啦?」他推了推我的手肘,我正專心在紙上寫字,被他一推,一個「一」字收尾處拉出老長一條尾巴。

  我瞪了他一眼,「坐好!」

  他眨了眨眼,果真不敢再動,乖乖地在凳子上坐端正了。

  我指著白紙黑字命令他:「念出來聽聽!」

  他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嘀咕:「字可真醜……」我舉手在他後腦勺上拍了一下,他臉撲到桌面上,險些啃到硯臺。

  葛戴在一旁見了,竟克制不住「撲哧」一下笑出來——這丫鬟才不過九歲,在我眼裡仍是個孩子,雖然我如今已不大敢小瞧這個時代的稚齡兒童,但是我寧可相信小孩子畢竟都是純真的。於是平庸笨拙的葛戴被我從一群小丫鬟裡挑到了身邊,說是服侍,其實也不過就是做個伴而已,我哪能真的要一個才九歲的小孩子來伺候我這個有手有腳的大人?良心上可實在過意不去,我會感覺自己像是個非法雇傭童工的黑心老闆。

  我對葛戴放心,更主要的一個原因,還在於皇太極對待葛戴的態度上。天曉得從什麼時候起,我的一舉一動竟然會以這個人小鬼大的八阿哥為衡量標準了,基本上他默認的人或物,我才敢放膽去接近——我可真是越活越沒自信,越活越沒出息了!

  葛戴也知自己失態了,忙捂著嘴退後一步,臉上怯怯的,似乎接下來只要皇太極一個眼神殺過去,她馬上就會放聲哭出來。

  我正憐惜不已,皇太極已低聲說:「下去端兩碗蓮子羹來,記得一碗要多加糖。」他沒抬眼看任何人,只專注地看著我寫的字。

  葛戴仍是傻站著,眼睛只是盯著我,詢問著我的意思。我輕輕點頭後,她方才露出一抹靦腆的笑容,躬身退下了。

  「這四個字是什麼意思?」待她出去後,皇太極忽然指著紙上的字問我,「滿漢一家!我知道這個『漢』字指的是住在關內的那些百姓,這個『滿』字又是什麼意思?『一家』……是一家人的意思嗎?」

  我萬萬想不到他四個漢字居然都會認識,我原以為還要像以前那樣從頭教起的。

  「你漢文識字大有進步啊,是誰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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