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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第七章 離別

  夜色漸漸退盡,東方慢慢放明,殘留的寒氣和光照碰撞在一起,將浩瀚的沙海籠在一片朦朧的顏色之中。

  號角再次吹響,軍士早已整裝完畢,站在各自的戰馬旁待命了。

  「上馬!」一名校尉騎馬奔過,大聲傳令。

  眾人紛紛騎到馬上,號角再次吹響,數萬馬蹄踏在沙上,隱隱發出悶雷滾動般的聲音。

  「那是何人?」馬上,余慶望著不遠處騎著駱駝的溫栩,向馥之問道。

  馥之將目光掃掃那邊,道:「昨日遭遇的商旅。」

  「哦……」余慶想了想,「昨日毒倒曹校尉的茹茹就是那商旅中人?」

  馥之頷首。

  「那還許他騎駱駝?」余慶咬牙,「將軍為何不將他剮了……」話未說完,後腦突然被田文抬手一個爆栗。

  「妄議什麼?」田文瞪他,「要你多話!」

  馥之看著他們說話,心中想的卻是別的事。

  方才在帳篷裡,她剛為找到了叔父的一點下落而慶倖,溫栩卻又告訴他們另一件事--羯人半月前已經占了氐盧。

  「栩聞得羯人占氐盧後,對來往商旅課以重稅,路人苦不堪言。栩再三思索,方領商隊眾人繞行百里而至此處。」溫栩道。

  這話出口,帳中眾人皆吃驚不已。馥之更是猶如被人當頭潑了一盆涼水,心中剛湧起的喜悅瞬間煙消雲散。

  「如今氐盧城中如何?」顧昀問。

  溫栩答道:「栩只聽聞城主已被羯人所殺。」

  ……

  想到這些,馥之覺得一陣煩悶。顧昀問過這些話之後,便教侍從帶馥之出去,他們再說什麼,自己卻不知道了。

  不過,當年她隨叔父游氐盧山的時候,叔父曾告訴過她一些氐盧山的事。

  氐盧山地處沙漠與草原的相交之處,地勢險要,卻有綠洲水草,一直是商旅在中原與西域之間往來的休養補給之地。數十年前,一個鮮卑遠支遷至此處,依山築起了氐盧城,依託氐盧山險,既為來往客商提供便利,又坐享東西往來之惠,其繁華遠近聞名。

  叔父還說,氐盧城建城雖短,卻是一處寶地,將來必招多方爭奪。現在看來,這話是一點也不錯。

  可照那溫栩所言,叔父確是到了氐盧山,不知現下怎樣?馥之心中忐忑不已,自己白費工夫實不打緊,只希望叔父在羯人攻佔之前便已經離開了氐盧……想著,她抬眼望向前方,心中漸漸拿穩了主意。

  「石堅野心不小,先占烏延山,如今又占了氐盧山,草原大漠皆受其所制。」前頭,曹讓沉聲道。

  「氐盧。」顧昀冷笑,聲音低沉而緩慢,「口邊之臠耳。」

  氐盧地處東西交通之要道,垂涎的豈止羯人。據顧昀所知,朝中建議在氐盧設都護的奏章每年都有,不過礙於路途遙遠,又有鮮卑諸胡夾在其間,便一直擱置未議。過去,氐盧每年向鮮卑貢入大筆歲賦,又向中原商旅提供便利,方得以安然保存。現在,鮮卑為羯人所敗,中原又遠在千里,羯人自然乘虛搶先。

  曹讓聽顧昀這般話,明白其意所指,略一頷首。遲疑片刻,卻道:「將軍信得過那溫栩?」

  顧昀看看他,再望向面前廣袤的沙漠,淡聲道:「用人不疑。」

  晨時在帳中,顧昀對溫栩說,可以將他商隊中的所有人都放歸,所攜駝馬貨物也可以全數奉還。不過有個條件,溫栩須領他們扮作商隊再往氐盧。溫栩此人果然明白,知道此事由不得選擇,很快便答應了。事情很快議定,商談下一些細節之後,各自準備。

  顧昀知道曹讓在顧忌什麼。

  溫栩畢竟是個外人,又曾與大軍衝撞,將這般大事托與他,實教人難放心。

  商賈麼?顧昀唇邊冷笑。

  上党溫氏,與東海溫氏一樣,乃前朝皇族之後。

  百餘年前,王氏于軍閥中崛起,其稱制之前,溫氏尚享國,而高祖王芾兼丞相和大司馬于一身。在群臣上表苦勸之下,末帝溫元將皇位禪讓于王芾,至此,天下歸於王氏。

  立國後,王芾將溫氏一族遷往東海郡,尊末帝溫元為東海公,子孫世襲其號。新朝延續至今已有五世,東海公亦五世。

  不過,自第二世的文皇帝起,朝廷感于開國時封下的諸侯日益壯大,便推行削藩之策。

  東海公也不例外。到武皇帝登基的時候,東海公只得食本郡賦稅;而武皇帝在位之時,又頒下詔令,將漁鹽冶金收歸朝廷。至此,東海公食邑所得已寥寥無幾,雖朝廷每年所補糧米錢財亦是不菲,但族中人丁眾多,子弟生活日漸困頓起來。後來,一些旁支族人開始自行謀劃出路。他們將東海物產販往內地牟取暴利,雖每年須上繳重稅,卻也收穫頗豐。

  一來二往,經商在溫氏族人之中蔚然成風,名聲漸大,甚至皇帝也知道了。一次,東海公到京中述職,昭皇帝召見他時,曾指著腰間玉帶上的一顆東珠笑道:「朕聞此珠乃少府在貴子弟手中得來,不知確否?」東海公聞言赧然。

  溫氏畢竟是前朝皇族,經商之風雖盛,東海公嫡支卻從不參與。

  不過,十五年前,現任東海公家中發生了一件大事。東海公先娶妻劉氏,早死,留下一子;後又娶妻孫氏,又育一子。立嗣之事有長幼之序,按理,當立劉氏子為世子。然而,劉氏母家單薄,而孫氏出身豪族,對此事多有阻撓。後來,劉氏子不堪繼母苛待,攜妻子離家遠走上黨,隨族中叔伯習經商謀生。東海公雖心疼兒子,卻拿孫氏無法,又幸好身體康健,立嗣之事便絕口不提。

  此事在京中貴胄間早已不是秘聞,顧昀也曾聽人提起一二。

  東海公畢竟是前朝餘脈,朝廷多有監視。顧昀為皇帝近臣,曾聞廷尉奏報東海公之子通商西域,故而方才聽到溫栩自稱上党人士,又見他氣度不凡,便忽然想起這些事來。

  不出所料,顧昀提到東海公的時候,便從溫栩的臉上看到了答案。

  那一刻,他也知道溫栩必全力以赴。

  聽說東海公去年染疾之後就一病不起,立嗣迫在眉睫。此時獲得一份朝廷的封賞,于溫栩父親這一脈而言意味著什麼,溫栩自然清楚得很。

  朝陽升上了天空,照在烏延山的秋草上,卻讓人覺得帶上了一層詭異的紅。

  張騰用劍挑開地上一塊羯人的殘甲,朝正倚在一塊大石邊上歇息的王瓚走去。

  「又想京中哪家女子?」張騰笑著拍拍他的肩,在旁邊另挑一處坐了下來。

  王瓚瞟他一眼,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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