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春鶯囀 | 上頁 下頁
二五


  張騰看看王瓚,只見他一身鎧甲,頭盔放在一旁,正理著衣袖。半夜混戰,他的衣服已經掛破了幾處,頭上束起的頭髮也有些散亂了。不過,這人的臉上倒仍乾淨,還是一派神清氣定的模樣。

  「聽說王主簿手刃了五人?」張騰悠悠地說,「雖不及軍司馬我,卻也算功勞了。」

  王瓚「嘁」了聲,沒有抬眼,卻學著他的語氣,「軍司馬莫不記得了,今朝奇襲之計乃王主簿我進言定下的。」

  張騰不理會,卻也動手解下頭盔,繼續道:「都督也是,竟讓帳下主簿出戰。不知根由的還以為都督無將了。」說著,他從腰上的食囊裡拿出一塊糗糧,掰開,遞給王瓚一半。

  王瓚搖搖頭,笑而不語。

  大軍出征千里,以武功論賞,他王瓚豈是甘願空耗在一個文職上的碌碌之輩。都督曾受父親恩惠,知他心意,也並無阻攔。

  烏延山隘口狹長,無樹木蔭蔽,山上亂石嶙峋,易守難攻。大軍到達後,大將軍遣前軍稍加試探,果然,羯人已在此處設下了重兵。他立刻命令大軍後撤五裡紮營,設下拒馬,與羯人兩相對峙。

  王瓚仔細觀察烏延山地形,發現烏延山雖險,卻並非銅牆鐵壁。他看到山梁餘脈在山前伸出一座小山坡,並無多高,卻離隘口甚近,又有巨石為護,正好駐弩兵。

  眾將在帳中商議之時,王瓚出列,向大將軍進言。

  大將軍果然採納,與眾將商議,決定遣勇士五百人攻佔此山。

  經過兩日準備,一場廝殺在太陽升起前展開。羯人很快發現他們,吹響了號角,卻被早已攻上了山頂的弩兵擊退,隘口前留下幾百屍首。王瓚緊握著刀,身體裡是從未有過的亢奮,看到羯人打扮的便上前揮去。他到現在仍清晰地記得自己第一次割斷別人的喉嚨時,那個羯兵臉上驚恐的神色……

  王瓚挽好袖子,不再看上面仍隱隱可見的血跡,望向山坡下。軍士們已經排著長長的隊列,豎起了盾陣,擺好弩機。而對面,羯人亦已集結,不斷有冷箭打在頭頂的石頭和盾牌上。

  一切盡在預料之中。

  他唇邊揚起一抹淺笑,這般簡單的戰法,考慮到的當然不止王瓚一人,可在帳中他是最早說出的一個,便是占了先機……

  「仲珩。」少頃,張騰忽然叫了他的字。

  「嗯?」王瓚轉頭。

  只見他吃著糗糧,臉上的玩笑之色已經收起,雙眉微蹙,「我覺得大將軍在賭。」

  王瓚一怔,心緒沉了沉。

  停留的這兩日來,左右翼均發現了羯人,前方就像一個口袋,在等著他們往裡面鑽去。大將軍卻是不慍不火,除了今晨的進攻,再無動作。

  王瓚望向山下秋草茫茫的草原,深吸口氣,「確是在賭。」

  「等左將軍?」張騰問。

  王瓚苦笑,「天知道。」

  張騰沉吟不語。突然,他歎口氣,「可惜沒了姚扁鵲。」

  王瓚愕然。

  張騰看著手中發幹的糗糧,一臉惋惜,「若姚扁鵲在,軍司馬我便有蘑菇團子吃了。」

  王瓚想起那日溪邊的事,白他一眼。

  妖女。心道。

  一脈山巒橫亙在大地的盡頭,頂上白白的,似覆著冰雪。

  日頭曬在頂上,腳下黃沙仍灼熱,駐步歇息的軍士們望見此景,皆嘖嘖稱奇。營地的一角,十數匹駱駝已經備好,挑選出的二十軍士也已經裝作平民打扮。

  顧昀將眾人查看一遍,又細細檢查駝隊中的物品,最後,走向邊上的溫栩。

  「備好了?」他問。

  溫栩收拾過一番,儼然換了個人。他的頭髮束在冠內,露出年輕周正的相貌,寬袍闊袖,以皮氅加身,竟有一派殷實士人之氣。

  他頷首,看著顧昀,「願將軍勿忘先前所言。」

  「必踐諾。」顧昀淡淡一笑,又看向不遠處。

  一頭駱駝前,茹茹人正教馥之如何讓駱駝聽話。馥之一身錦衣新裝,頭髮梳作了婦人樣式。

  往西域的商旅必攜滿了中原貨物,可是溫栩的商隊已經回程,除了些樣式不為西域人所喜的絲帛和衣裝,其餘的,全是些運回中原販賣的西域特產。

  顧昀正為此事思考,晌午歇息的時候,馥之卻來找他,說願意隨商隊入氐盧。

  再次被她說中意圖,顧昀倒並未露出太多的驚訝。坦白地說,他也正有此意。西域多有中原人雜居之所,現下情形,若扮作嫁娶隊伍倒是一條可行之路。

  兩人並無多話,顧昀找來溫栩商議,很快便定下了。

  「扁鵲為何不等事畢再入氐盧?」那時,顧昀曾問。

  馥之微笑,答道:「只怕今夜之後,氐盧再無活口。」

  一陣歡呼聲忽然傳來。

  顧昀望去,只見駱駝在馥之的操縱下,駱駝支起前腿,緩緩地站了起來,茹茹人拍手大笑。

  馥之雙手扳著駝峰,臉上亦露出開心的笑容,雙眸清亮。

  顧昀忽然覺得那日頭扎眼,轉過臉去。

  日頭漸漸沒在了氐盧山高聳的雪頂之後,天邊嵌著半紅半紫的霞光,瑰麗無匹。

  馥之騎在駱駝上,大山青黛的顏色漸漸填滿視野,與多年前所見別無二致。她回頭望去,身後的路上除了他們,再無一人。沙漠仍然被日光照耀,在遠處燦燦的亮眼。

  「扁鵲入氐盧,可有要緊之事?」旁邊,一直沉默的溫栩忽然開口問道。

  馥之看向他,正要說話,後面扮作家僕的余慶卻嚴肅地提醒,「該叫」夫人「!」

  溫栩瞥瞥余慶,面上浮起一抹窘色。

  馥之卻不以為意,道:「是有要緊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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