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春鶯囀 | 上頁 下頁
二三


  他的顧慮並非無理。一路上,馥之留心觀察過,他們走的並非商旅慣行之路,好幾次都遇到了流沙,若無嚮導,幾無可前行。除了昨天的綠洲,馥之對這征途毫無熟悉之感。想來也難怪,這個季節正是商旅來往頻繁的時候,若要保密,只能繞開他們,去綠洲也是不得已為之……

  帳中靜靜的,顧昀雖閉著眼,心裡卻想著明天的事。

  曹讓雖仍昏迷,平旦之時卻定要起程。照行速,下晝過後,大軍可達氐盧山。那裡水草豐足,待補給歇息之後,可乘夜色上路直取羯境。

  思索著,顧昀覺得睡意正漸漸消失。又想到大將軍那邊,照之前商定,明日就是第七日,他們該早已到了烏延山;還有那隊商旅,曹讓中毒後,顧昀念著解藥,命人將他們看起。明日上路之時,仍然先處置掉麼……

  這時,有窸窣的聲音傳入耳中,顧昀睜眼,卻見一名侍從正掀帳進來。看到顧昀,他忙一禮,「將軍,我來換……」

  「噓!」顧昀打斷他,用目光示意曹讓。

  侍從忙噤聲。

  顧昀又看向一旁,想對馥之說些什麼,卻發現她全身攏在氊子裡,頭低低地歪向一邊,已經是睡著了。

  月亮低低地掛在西方,將附近一抹雲彩照得色如白練。東方微明,天幕中已經帶著隱約的晨光,烏延山高大身影嵌在其間,像被什麼人用鋒利的刀子割去了一塊。

  一名羯兵換下同伴的崗,點著火把在亂石和草木間巡邏。從山上往下面的草原望去,地平線那頭,閃著一片星星點點的火光。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從中原來的大軍,來征討他們的。

  說來還是要稱讚單于英明,早早把各部族和輜重牛羊都遷到了烏延山以北。烏延山脈高聳險峻,連鷹隼都難飛過,單于在唯一的山口設下重兵,前天中原人來到,聲勢威猛地朝山口攻來,卻被山上箭羽懾住,稍後,幾百騎兵從山口中沖出,中原人便潮水一般的倉皇退了回去,之後,再也沒出來。大單于又派幾千騎兵衝擊中原人的大營,中原人卻在營前設了堅固的拒馬,怎麼也沖不進去。

  消息傳回來,眾人都譏笑中原人是羊,千里迢迢地跑來,居然就縮在圈裡不敢出來。千夫長甚至說,他們下次去中原可以直接闖到中原京城裡,享受無數的珍寶、美酒和女人,就像他們的先輩那樣……

  一陣寒風從草原那邊吹來,羯兵手上的火把呼地一響,幾乎熄滅。羯兵忙彎腰,借著旁邊的大石將火把護住。

  這時,他聽到不遠處,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問他在做什麼。羯兵轉頭回答一聲,再看向火把時,卻猛然發現面前站著一個身影。他不及驚呼,眼前刀光一閃,羯兵瞪著雙眼,世界永遠消失在了面前那張中原人的臉上。

  大漠中,號角低低吹起。

  當顧昀再踏入帳中的時候,曹讓已經醒來,兩名侍衛正在馥之的吩咐下給他穿衣餵食。

  「……說了不必,我會吃!」曹讓滿臉彆扭,手裡扯著半邊袖子,卻又要去架開侍衛喂來的漿食。

  「將軍要我等務必周全,不可使校尉勞累。」一名侍從勸說道。

  「將軍……」曹讓瞪起眼,正要發火,卻猛然瞥見顧昀來了,神色立刻像見了救兵,大喊,「將軍倒是叫他們住手!」

  顧昀聽他聲音中氣十足,心中不由一喜。再看看旁邊的馥之和眾人,只見他們臉上俱無奈苦笑。顧昀唇含淺笑,沒答理曹讓的話,卻走到他面前,看著他,「好些了?」

  曹讓一拍胸前,笑道:「好了!」

  顧昀頷首,對旁邊的侍從道:「讓他自己穿衣吃食。」

  侍從應諾,曹讓嘿嘿地笑。

  顧昀又看馥之,她臉上有些疲憊之色,雙眼卻仍明亮。顧昀稍稍退後,向她一禮,字字清晰,「此番多虧扁鵲,某等感激不盡。」

  馥之一愣。

  未待她開口,曹讓亦上前,向她肅然一禮,大聲道:「讓受扁鵲救治之恩,此生銘記在懷!」

  馥之微笑,向他們還禮,「馥之不過盡些綿薄之力,當是眾人相扶,曹校尉方得以平安。」

  顧昀看著她,心中似放下許多東西,輕鬆不已。片刻,他移開目光,看看四周眾人,朗聲命令道:「還須起程,即刻收拾!」

  眾人大聲答應。

  顧昀正要再對曹讓說什麼,突然,一名軍士急急地進來,向顧昀一禮,「將軍,昨夜那旅人頭領定要見將軍。」

  眾人皆訝。

  馥之想起昨晚的談話,看向顧昀。

  「哦?」顧昀卻面色平靜,與曹讓對視一眼,道,「帶他來。」

  未幾,一個衣衫襤褸的人被軍士帶了進來。馥之看去,只見他渾身肮髒不堪,束在頭上的髮髻已經散亂,面上卻鎮定,雙目炯炯。

  見到顧昀,那人長揖一禮,聲音有些沙啞,卻響亮平穩,「賈人溫栩,拜見將軍。」

  此人樣貌潦倒,身上卻自有一番不卑不亢的氣度。「足下見我何事?」打量片刻,顧昀淡聲問。

  溫栩抬起頭,道:「栩不才,上党人士,世代經商。此番領商隊出塞,西至大宛,販盡絲帛而歸,不期衝撞貴軍。」他停了停,聲音稍低沉,繼續道:「栩自知此生休矣。然商隊眾人,在中原皆有父母妻兒,出塞乃為掙一份養家之資。栩身死抵過不足惜,但懇請將軍放還眾人。」

  顧昀冷眼看他。

  此人倒善言辭,馥之心想。顧昀要殺他,乃是疑為細作。但這般話是不可挑明的,溫栩說衝撞,恰恰掩飾了此事,顧昀若心軟,也剛好得了個臺階……

  「足下何不說那胡人之事?」顧昀緩緩道。

  「那胡人本非我商旅中人,」溫栩的神色有些不定,卻繼續道,「兩月前,商隊還在邊邑,有一中原士人來見,願出千錢隨我等往氐盧山,栩應下。那茹茹胡人便是其買下的僕役,至氐盧山之後,那士人卻說謝我一路照料,將茹茹轉贈予我,自己上山去了。」

  這番話聽著荒謬,眾人皆不信。

  顧昀心中冷笑,卻見旁邊的馥之上前一步。

  她望著溫栩,雙目明亮,似按捺著激動,「足下可知那士人名姓?」

  溫栩看著眼前的女子,愣了愣,卻搖頭,「不知。」

  馥之眸中掠過一抹失望,正待再問,卻聽溫栩又開口,不大確定地說:「只知其自號……鶴歸處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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