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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傍晚的風大了,藍色的花海一波又一波翻滾著浪花,時起時伏,炎帝的身影時而模糊,時而清楚。

  阿珩走到炎帝身邊坐下。

  炎帝微笑地看著夕陽:「你有點像我的一個朋友,不是容貌,而是一些小動作。」

  阿珩望著夕陽沒有說話。

  「她叫西陵嫘,現在知道她名字的人很少了,可在三千多年前,她曾是整個大荒最有名的女子,被稱為西陵奇女,我父王還曾命我的兄長去求過親。」

  阿珩問:「她答應了嗎?」

  炎帝搖搖頭:「沒有,如果她答應了,也許我的兄長就是炎帝了。」

  阿珩問:「您的妻子是個什麼樣的人?」

  炎帝笑了,有濃濃的惆悵,「你們果然是很像。阿嫘在很多年前也問過我這個問題,在她之前從沒有人關心,在她之後沒有人再敢問,你是第二個問我這個問題的朋友。」

  炎帝的手放在妻子的墓塚上,神色溫柔,眉眼間有綿綿不絕的相思,「我自小靈力低微,不善於那些打仗的法術,長相也不出眾,一直不受父親看重,兄弟們也不大和我一起玩,我喜歡一個人種植花草。都成軹邑的外面有一條河叫濟河,濟河岸邊住的都是靈力低微的神族,他們沒有能力做官也不能參軍,只能靠打些零工做點小生意為主,一個賣花女就住在濟河畔,她喜歡用靈力培植各種藍色的花,有藍色的牡丹、藍色的芙蓉、藍色的風信子……」

  炎帝的手從身邊的藍色山茶花撫過,「我第一次看見她時,是一個濕漉漉的清晨,我去河邊採摘藥草,她出門汲水,穿著一襲白底藍花的長裙,鬢邊簪著一朵藍色的山茶花。當時河上的人還很少,我們隔河而立,視線交投,她微微笑了一下,我卻驚慌得看都不敢看她,撿起鋤頭就往地下鋤,結果鋤到自己的腳,她在對岸大笑。我在榻上修養了一個月,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傷一好,就算著她汲水的時點去河邊,剛開始是幾個月去一次,慢慢變成幾天去一次,再後來我天天都去河邊挖草藥,可我不敢和她說話,年少時的我十分內向靦腆,一看到她就臉紅心跳,連多看一眼都不敢,我們一直隔河相望,卻一直一句話都沒有說過。三年後,父王命我陪哥哥去西陵家求親,以為阿嫘很會養蠶,我正好培育出一株碧玉蠶,父王覺得我能幫著哥哥投阿嫘所好,就讓我一塊去。那次求親很失敗,阿嫘把哥哥刁難得狼狽不堪,不過我和阿嫘卻成了好友,阿嫘邀請我和她一塊去大荒遊歷,我自然忙不迭答應了,後來我們又認識了能歌善舞的阿湄,三個人結成了兄妹。三人中我最年長,阿嫘卻膽子最大,總是帶我們去做一些我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炎帝笑著搖頭,眉宇間有疏朗開闊、意氣飛揚,「那真是我生命裡最瘋狂的一段歲月,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原來我也會醉酒鬧事、打架鬥毆。我們三個還約定『要永遠在一起,永遠和現在一樣快樂』。阿嫘大聲地所誰要是違約,她就會懲罰誰。可是,她碰見了那個光華耀眼的少年,她自己先違約了。她離開的那天,我們也是坐在一個山坡上,像今天一樣眺望著夕陽,我吹曲子,阿嫘唱歌,阿湄跳舞。我的曲子還沒吹完,阿湄的舞還沒跳完,阿嫘突然說她要走了,要去找那個光華耀眼的少年。阿湄非常生氣,怒氣衝衝地跑了。我去送阿嫘,他問我『可有喜歡的姑娘,可有想永遠在一起的人』,我突然就想起了濟水岸邊的藍衣女子,阿嫘所『你若喜歡她就該告訴她,你難道不怕她會嫁給別人嗎?』突然之間,我就慌了,都來不及和阿嫘告別,就匆匆往回趕。」

  阿珩明知道他們最後結成了夫妻,仍然很緊張,「你找到她了嗎?她還在濟水邊嗎?」

  「我半夜就到了河邊,一直守到太陽出來,都沒有看到她。岸邊的藍花依舊在風中絢爛,可簪花的女子已經不知何處去。我又是失望又是難過,失魂落魄地傻站在河邊,從清晨站到了晚上,等天色黑透,我回頭時,卻發現她就站在我的身後,鬢邊簪著藍色的離花,含淚看著我。我以為她的親人過世了,擔心下竟然忘記了我們並不認識,對她說的第一句話是『你別傷心,以後我會照顧你。』她微笑著取下離花,扔到河裡,『你二十年都未出現,我以為你出事了。』我這才明白她鬢邊的離花是為我而戴。」

  「後來呢?」

  「後來,我們當然還經歷了很多風波,因為她的身份太低微,我父王堅決不同意,幸虧赤水氏幫了大忙,將聽訞寫入族譜,聽訞才以赤水氏的身份嫁給了我。」炎帝微笑著撫摸過墓碑。

  「聽訞就像這些山坡上的野花,看著柔弱,可不管再大的風雨也不能摧毀它們,但我卻害死了她。聽訞的身體不適合生養孩子,可我身為炎帝,必須要有子嗣,她為了我一次又一次懷孕,榆罔出生時,她的身體終於垮了。」炎帝把頭靠在妻子的墓碑上,低聲:「都說我醫術冠絕天下,卻救不活她,我沒有救活女娃,也沒有只好瑤姬,我這個無能的醫者只能看著她們死在我面前。阿嫘,你說聽訞會不會怨怪我?」

  阿珩知道炎帝心神渙散,竟然把她和母親搞混了,怕刺激到他,一句話都不敢說。

  炎帝喃喃說:「阿嫘,哦很自私!我知道自己死後會有很多人受苦,但我竟然在偷偷盼著自己快點死,瑤姬死時,我真想跟著她一走了之,這樣我和聽訞就又可以團聚了。天下人都以為炎帝哀傷成疾是一句誇張的託辭,卻不知道自從聽訞離開,我就生病了,已經病了上千年。」

  炎帝握著阿珩的手,「自從我做了炎帝,你就再沒和我私下通過消息,可瑤姬死後,你卻給我寫信,讓我不能放縱自己的悲痛,必須明白自己不僅僅是一個女人的丈夫,三個女兒的父親,還是天下人的炎帝!我如何不明白呢?如果不明白,我當年不會違背新婚之夜許給聽訞的誓言,繼位做炎帝,也不會一年又一年撐到今日。可是,阿嫘,我真累了!這一次毒發,我甚至暗暗地想,這下你沒有辦法在用大道理來規勸我了,我是必須要死了!阿嫘,你我情如兄妹,可因為我是炎帝,連同呃信對哦要回避,聽訞也因為我是炎帝,才早早亡故。這一生,自從登基,細細數來,快樂的日子竟沒有多少,生命太長太長,歡樂卻太少太少,我太累了,想休息了,我自私地想休息了……」

  阿珩眼中的淚珠滾滾落下,輕聲說:「沒關係,你休息吧,沒人會怨怪你自私,你已經為神農百姓撐了很久。」

  她忽看到蚩尤飛奔而來,人未到,靈力已到,把炎帝護持住,四周抽出了無數朵白色的小花,把炎帝包裹起來,炎帝的靈識漸漸平穩,人沉睡過去。

  蚩尤問阿珩:「你在和他所什麼?他現在經受不起大的刺激。」

  阿珩十分懊惱:「我不該一時好奇問他關於炎後的事情。」

  蚩尤盯著阿珩,「你怎麼把真容露出來了?」

  阿珩摸了下自己的臉頰,「剛才炎帝提到了我的母親,不知不覺中老是想著年輕時的母親,大概駐顏花就把我的容顏變回去了。」難怪炎帝心神會那麼波動,原來借把她當做了母親。

  阿珩一夜轉輾反側,幾乎沒有合眼。清晨她起來時,只覺得疲憊不堪,可精神緊繃,竟然一絲困意都沒有。

  她看到炎帝坐在廊下雕刻木頭,走過去做到炎帝對面,看著眼前的此項老者,還是沒有辦法接受這個維繫著大荒太平的人竟然就要死了。

  炎帝說:「昨晚上居然在一個小姑娘面前失態,真是讓人見笑。」

  阿珩取下髻上的駐顏花,「伯伯,我是西陵嫘的女兒,小字珩,娘親叫我珩兒。」

  炎帝凝視了她醫會,視線慢慢移向她手中的駐顏花,阿珩嬌俏一笑,把駐顏花插回簪上,「這是從湄姨那裡贏來的。」

  炎帝笑起來,「聽說她把你管了六十年,她到還是老樣子,動不動就生氣。」炎帝說著花,神思怔怔,笑意淡了,「我最後一次見她是我成婚之日,沒有想到一別就是兩千多年,她可好?」

  阿珩想了一會說:「挺好的,她常常一個人站在懸崖邊上看落日,哦,對了,她還喜歡做傀儡,很多宮女都是傀儡人。」

  炎帝專注地雕刻著木鳥,「她的傀儡術還是我和你娘教她的,他一直想要一隻會唱歌的木鳥,那時候她的靈力做不出來,總是央求我和阿嫘幫她做。」

  阿珩怕勾起往事,不敢再談,轉移了話題,問:「蚩尤呢?」

  炎帝說:「他一直在各個山頭忙碌,不知什麼陣法,我猜他是想借天勢地氣為我續命。蚩尤他雖然沒有學過一天陣法,可他天生對五行靈氣感覺敏銳,佈陣破陣自有一套。」

  正說著蚩尤回來了,看到炎帝手裡的東西,皺了皺眉,「要做傀儡?你還有靈力浪費在這些事情上?我幫你做。」

  炎帝說:「我想自己做。」

  蚩尤說:「紫金頂比小月靈氣充盈,你應該去紫金頂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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