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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水驀地翻滾起來,打破了寧靜,阿珩手忙腳亂地烹茶,匆匆把茶端到案上,「我出去看看阿獙和小鹿在玩什麼。」想到回避。

  蚩尤把她摁在身邊,「你有權知道自己為什麼中毒。」眼睛卻是挑釁地盯著炎帝,「師父,你既然想殺我又何必要收留我?」

  炎帝笑對阿珩說:「你可知道蚩尤如何成了我唯一的徒弟?」

  阿珩搖搖頭。

  炎帝捧著茶盅,視線投向了窗外,「幾百年前,又一次朝會,管理西南事務的官員說賤民九夷造反了,竟然殺害了數百名人族和一個神族官員,我當時因為瑤姬的病,心思煩亂,就名榆罔負責此事。一百多年後,祝融上書彈劾榆罔,原來九夷的禍亂起自一隻不知來歷的妖獸,因為自悟了天道,能號令百獸,九夷族敬稱他為獸王,卻比虎豹更兇狠殘忍。欲望心憐九夷賤民,不忍對野獸下殺手。可野獸冥頑不靈,已經重傷了十幾大將。為了此事,祝融和榆罔兩邊的人吵得不可開交,我問清楚野獸所犯的殺孽,斥責了榆罔,同意祝融去誅殺九夷的獸王。」

  阿珩已經猜到那只野獸就是蚩尤,雖然時過境遷,仍心驚肉跳,蚩尤竟然被神族高手追殺了上百年,難怪他一旦藏匿起來,連神力高強的大哥都找不到。

  炎帝喝了口茶,休息了一下,繼續講述:「我以為此時結束了,可沒想到一個深夜,榆罔突然來求見,說九夷族投降了,甘願世世代代做賤民,唯一的條件就是饒恕他們的獸王。榆罔苦求我召回祝融,我不禁對這只野獸生了好奇,於是當日夜裡就趕往九夷。在一個沼澤裡找到了他們,當時的形式又兇險又好笑,野獸用自己做餌把急躁自負的祝融誘進了屍毒密佈的沼澤,裡面的毒蟲千奇百怪,幾個神將都中了毒,祝融明明可以一把火就把野獸燒死,可他若引火,就會引爆沼澤裡積累了幾萬年的沼氣,祝融火靈護體,頂多受點輕傷,其他神降卻會死。當時祝融破口大駡,一定要把野獸挫骨揚灰,野獸還不太會說話,一邊呲牙咧嘴地咆哮,一邊不停地敲打自己的胸膛,好像在說,來啊,來啊,燒死老子啊!」

  炎帝說著,仍不住笑看了一眼蚩尤,對阿珩說:「當時我心裡非常震驚,野獸生於山野,懂得利用蟲蛇毒瘴沒什麼,可他選擇同歸於盡的地點大有學問,沼澤是個很奇怪地地方,水土混雜,都克制火靈,卻又充滿沼氣,一點火星就能爆炸,祝融在這裡完全無法自如控制一切。這只話都不會說的野獸比許多神族高手都懂得利用天時地利。」

  阿珩想到剛才的哀音陣,贊同地點點頭。炎帝說:「我看出這只野獸壓根不是野獸,只是一個無父無母,被百獸養大的人。我先下令祝融閉嘴,開始和野獸慢慢溝通,他對我充滿敵意,一邊看似在聽我說話,一邊卻狡詐地用各種毒蟲毒獸偷襲我,試探著我的弱點,但他不知道我熟知藥性,一般的毒根本傷不到我。我越是光差他,越是驚歎他的天賦,可也越是心驚,這樣卓絕的天賦就這樣暴戾扼殺,我一時欣喜於發現了一個天賦異稟者,一時又局的應該立即殺了他。」

  蚩尤顯然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的生死竟然就在炎帝一念之間,回頭盯著炎帝,沒有一絲表情,看不出他心裡究竟在想什麼。

  「就在我猶豫不決時,不知道從哪裡飄來一朵落花,這只凶蠻狡詐的野猴子抓抓落花,左右看看,四周都是污穢不堪,他好似生怕把花弄髒了,小心翼翼地把花插到頭上。我看著他滿頭亂毛,頂著一朵野花,模樣十分滑稽,兩隻眼睛卻狠狠地瞪著我,忍不住大笑起來,殺意頓消。下令祝融他們都離開,我和野猴子在沼澤裡單獨呆了十天十夜,終於贏得了一點他的信任,讓他出了沼澤。我用治好他的傷、補好他的腳筋做條件,請他跟我回神農山,被他拒絕了。我漸漸發現他雖然暴虐,可也單純,和他相處的唯一辦法就是坦誠相待,我直接告訴他我覺得他很聰慧,不應該和百獸為伍,想把他變得和我一樣,他竟然就同意來神農山了。」

  蚩尤凝視著阿珩,目光清澈明亮,就像春夜的如水月光,山澗的爛漫野花,阿珩又是困惑,又是慌亂,逃開蚩尤的目光,「那只小野獸後來就變成了您的徒弟,有了一個名字叫『蚩尤』。」

  炎帝苦笑,「到了神農山後,我說服他做我的徒弟可沒少花心思,先和他反復解釋師父和徒弟的意思,他明白後竟然頻頻搖頭,覺得自己吃了大虧。我承諾取消九夷的賤籍,賜名九黎。又用一個北冥鯤的卵作交換,告訴他只要把卵孵化了,將來就可以在天上飛,他才勉強答應。」

  阿珩很能理解炎帝的苦笑,至阿婆整個天下的少年都夢想成為炎帝的徒弟,他手蚩尤卻還要又哄又誘。

  炎帝看著蚩尤,眼中感情複雜,「你的天賦驚人,進步一日千里,我一面欣喜,一面害怕。自從決定收你為徒,你在我心中就和雲桑、榆罔、沐槿一樣,是我至親的人,我高興於你的每一點進步;可我還是一國之主,作為炎帝,我無法不恐懼你。我生怕有一天,你因為祝融或者其他刺激,狂性大發,把你所學的一切都用來對付神農百姓,所以我給你下了毒。」祝融再暴躁貪婪,後土再隱忍深沉,也有弱點和牽絆,蚩尤卻無父無母,無牽無掛,性子又狂妄不羈,天不能拘,地不能束。

  蚩尤不耐煩地說:「算了,我懶得聽你囉嗦,也懶得和你算下毒的賬了!你給阿珩配好解藥,我就會永遠離開。」

  炎帝笑看著蚩尤,眉目間有淡淡的溫柔,「一百八十年前,你狂怒下離開神農山,我以為你絕不會回心轉意,榆罔卻星夜把你追了回來。那時,我就知道我看錯了你,可一瞬的猶豫,終究是沒有為你解毒。我本來決定等你從蟠桃宴歸來。我下令祝融他們把守神農山,嚴禁任何人上山,不是阻撓你,而是因為我自己中毒了,快要死了。」炎帝最後這句話內容太詭異,幾乎讓人覺得聽錯了,可他又明明白白地說了一遍,「蚩尤,我中毒了,活不了多久了。」

  蚩尤去抓炎帝的手腕,炎帝沒有任何防備,任由他扣住命門,「軒轅族族有青陽,高辛族有少昊,神農族卻沒有一個可堪重任的繼承者,榆罔心地仁善,可能力平平,祝融過於貪婪殘忍,野心太過能力,共工又太古板方正,不懂變通,後土倒是可造之材,但他看似柔和謙遜,卻機心深藏,過於隱忍小心,這樣一群不爭氣的小混蛋還一個不服一個,只怕我一死,他們就要忙著鬥個不停,榆罔根本鎮不住他們。」

  炎帝憂心忡忡,「軒轅黃帝已經厲兵秣馬,隱忍千年,我的死訊,就是為他吹響了大軍東進的號角。高辛和神農已經兜了幾萬年,當年俊帝繼位的關鍵時期,我父王派十萬大軍壓境,若沒有少昊力挽狂瀾,只怕俊帝早已成了枯骨,這樣的仇豈能不報?」

  炎帝眉間有一重又一重的憂慮,就像一座又一座的山即將傾倒,阿珩身發冷,心狂跳,似乎已經看到了千軍萬馬的怒號奔騰,蚩尤卻好似什麼都沒聽見,只專注地用靈力探查炎帝的身體。

  炎帝的語聲無奈而蒼涼,「大荒幾萬年的和平安寧就要徹底終結,天下蒼生又要陷入連綿不斷的戰亂中。」

  蚩尤默默拿開了手,炎帝凝視著蚩尤,「你看能在我命不久矣的份上,原諒我這個老頭子嗎?」

  蚩尤冷著臉說:「你還沒死呢!」語氣雖然仍然不善,卻再沒提要離開。

  炎帝笑道:「我打算在死前封你為督國大將軍,不僅神農國的全部軍隊都歸你統領,你還有權駁回炎帝的決策。不過,神農國的軍隊分為六支,一支是炎帝的親隨,只炎帝能調動,另外五支則……」炎帝歎口氣,「實際上你能不能調動所有軍隊就要靠你自己的本事了。」他站了起來,「我去給阿珩配置解藥。」

  炎帝一走出去,阿珩極力抓住蚩尤的胳膊,結結巴巴地問:「炎帝,他、他、他說的都是真、真、真的嗎?他是醫術冠絕天下的神農氏,怎麼可能治不好自己?」

  蚩尤淡淡說:「他這一生為了治病救人,研習藥性,嘗試了太多毒物,各種藥性在他體內混雜,一直在磨損他的身體,他這兩年應該又嘗試了不知名的毒草,毒草本事的毒,他已經解了,可毒草引發了幾千年來鬱積在體內的毒素,現在是萬毒齊發,無藥可救。」

  「那也有辦法,對不對?」

  蚩尤低頭看著阿珩,輕撫了下阿珩的頭髮,沉默地搖搖頭。

  阿珩猛地放開蚩尤,跑出屋子,抬頭望著藍天,大口大口地吸氣可仍覺得喘不過氣來。

  這麼多年三國鼎立,太平無事,就是因為炎帝德高望重,天下民心所向,即使雄才偉略如父親也不敢逆天而行,如果炎帝一死……阿珩不敢再想下去。

  遠處的山坡上,夕陽把層林都染成了金色,阿獙和小鹿正在玩耍,一追一逃,一躲一藏間,歡快地鳴叫聲傳遍了山林。

  阿珩不知不覺中追著它們的步法,走進了那個藍色的山谷,阿獙和小鹿卻不知道哪裡去了。

  她坐在山坡高處,看著紅霞密佈的西邊天空。

  夕陽正一點點墜落,這是最後的美麗安寧了。

  她隨手摘了兩片葉子,放在唇邊吹奏著,滴滴溜溜的聲音在山谷裡傳開。

  有人聞曲而來,坐在了不遠處,阿珩沒有理會,依舊吹著曲子。

  一曲完畢,她才側頭看向坐在墳塋旁的炎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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