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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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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妃娘娘一直要聽她彈琴?良妃娘娘最近只說過想聽一個人彈琴! 回想起所有無法聯繫的蛛絲馬跡,我無法抑制自己立刻沖了出去。 下雨了,雨點沉重而密集地打在轎頂,如千萬隻手抓著我的心,八哥究竟找到了什麼?宮女說的啞巴又是怎麼回事?我要知道答案。 殿中黑暗得讓我不耐煩,而大雨也蓋不住的,是那泠泠的撥弦聲,不顧一切撕開所有阻礙,空蕩蕩的殿中,琴前背對大門坐著一個女子。 當我把那張早已刻入靈魂的臉龐高高舉到眼前時,第一個本能的情緒是憤怒,對八哥的憤怒,對所有知道她還活著、卻放任我沉淪在悔恨深淵受盡折磨的人的憤怒。 八哥的解釋居然有些艱難,其實就算氣頭上的我,也不得不說他的考慮是周密的。我們兄弟兩人這些日子不知多少次反復計算每一個細節,他還能瞞住我這一節直到現在而不至於破壞計劃,用心何等良苦?看在大事即將有成,還有我急於去陪淩兒的分上,我原諒了八哥。 計議得太久,當我來到她藏身的配殿房間時,她已安穩睡熟了。不讓宮女把燈打進房間,黑暗中小心翼翼地走近她,卻站在床前手足無措起來。 不敢碰她,跪到床前,側耳細細聽她均勻的呼吸,興奮得像孩子,卻不敢笑出聲來,怕吵醒了她。 她還活著!無論如何她還活著,一切都還有可能,哪怕只能讓我贖罪。 怕她又會消失,我不敢離開,也不敢動,在窗外嘩嘩雨聲中,趴在她床沿,笑著睡著了。 那段日子,京城整個被黑雲籠罩著,大雨時時滂沱,白晝如夜,京畿和直隸山東等黃泛區又有泛洪之憂。這一向是四哥的差使,這次他看似照常很忙,我和八哥卻發現他很小心地不那麼愛去毓慶宮了,實在有事理論,也是十三弟過去,正是因為十三弟的頻繁出入,他們「太子党」的形跡在外人看來,尚屬正常。 到這個時候,四哥的警覺也作用不大了,頂多,只能保住他自己而已。八哥每天進宮給娘娘請安時,都來催我回府,而我一步也離不開這裡,離不開淩兒。皇上不在京,我們在這紫禁城裡還有什麼可忌諱?唯一要小心四哥的耳目,但就算他有懷疑,難道還能進母妃宮中搜人?八哥催得無法,少不得有事只得在宮裡與我計議,倒也十分秘密。 太子調防的事兒久磨不下,據說脾氣已十分乖戾,給熱河駐軍淩普的密信來往也密切起來……這一局結束,兄弟中還有誰能比八哥更有資格做太子?只要立太子,皇上就沒有別的選擇。那,淩兒會怎樣?想起所有前因後果,就算……她也不會願意跟我。心頭一時熱得像要沸騰,一時又冷得如結了冰,只好這樣,守得她一天是一天罷了。 不能說話的她,每一舉一動一個回眸,更多了一種楚楚的神情,有時候忡然在窗前發呆看雨,惹人無限憐愛。這才知道,從這繁華外的角落靜靜投來的目光,最是撼人心弦。 我依然不敢碰她,甚至不敢凝視她的眼睛,特別是她用憂戚的目光看我,但哪怕如此,我也只覺無限饜足,幾乎不敢再奢望更多。 當初如何,至今仍然不可知,但現在的她,背後確實有四哥的秘密——她就是四哥的秘密。親眼見到她,我才真正明白四哥與我一樣深陷不可自拔,竟敢違抗皇阿瑪聖旨,硬生生搶過她的性命!那時的我被絕望和痛悔淹沒,居然從來沒有想到過還有這個可能!他不會不知道,這會成為他的把柄和軟肋,他甚至將一生為此所制。 但是,她值得起這一切。 所以當已經身為四年啞女的她,就在我眼前戰慄般掙扎許久,石破天驚地叫出四哥的名字時,我幾乎立刻凝固成了一塊石頭。 那分明是她的心發出的聲音,依賴、信任和眷戀。 而我呢?我只擁有她的痛恨、輕蔑和她眼中慈悲的憐憫。 空曠淒冷的殿室,我獨自站在這個黑暗的角落,看著她和四哥不顧一切地急急走向對方,彼此凝視…… 剛才還擁著她的雙臂,直到現在才能緩緩放下,把雙手藏到身後,痛苦地絞在一起。 八哥面無表情地看看我,不必他提醒我也明白,這還是在良妃宮裡,要鬧起來,四哥占不到便宜去。 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我竟奇怪地扯扯嘴角,這大約是世上最淒涼的笑。去吧去吧,若這是我的愚蠢親手將她推進的懷抱,若她的幸福能讓她忘記我的罪…… 她值得一切,卻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為她付出。我只是充當了一個可鄙的小丑、一個可悲的罪人,或許連贖罪的機會,今生都不會再有。 不過兩個字而已,從她說出這兩個字的一刻,終於將我與她徹底分隔在兩個世界如幽冥與人間。 踏出門去的那一刻,她猶豫了一步,竟回頭看我,她眼中清澈的迷惑讓我稍有安慰——她仍然是那個靈慧剔透的淩兒,或許她無法不恨我,但只要她能明白我…… 這是她第一次為我猶豫回頭。 那一天,良妃薨了,八哥似乎再也不打算理睬整個世界。我也一樣不打算理睬整個世界。 大雨傾盆,獨行回府,魏大追著給我打傘,哪裡擋得住什麼?回府倒在床上,昏昏地發熱起來,我大病了一場。 病中惦記著的,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我一定要去做。太子一反前段時間的躁動,突然異常安靜下來,而皇阿瑪「明發」消息說已經離開行宮,起駕回京,卻沒有了路程中的消息。 太子竟真的動手了?或者皇阿瑪已經秘密有了處置?無論何種局勢出現,時間都已經不多了。 聽說是要見四哥,還是秘密的,魏大和董鄂氏都沒言語。傍晚,打聽明白了四哥的行蹤,在神武門下侍衛房外等他。 這個氣候,傍晚天色已是晦暗得一片漆黑,細雨淅瀝從簷角滴下,只見幾個太監和家丁舉著玻璃燈,四哥披著油衣踏著鹿皮油靴踩著水走來,似乎打算如往常見到我一般無視而過。及至走過我面前,他才頓了頓腳步,微微側頭,似乎想了想,也走到簷下來,站定了看看天不說話。 他身邊的人一見這場景,早已在我們腳邊放下燈,知趣地躲到遠遠一角去了。這才發現從小到大,我和四哥幾乎從未單獨在一起說過話。 「趁早把淩兒帶走吧,越遠越好,這一局你們已無翻身可能,如果你還認為自己是太子党的話。」 我很直接,他身上凜了一凜,沒有說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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