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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五


  八哥沒言語,只是看著我。

  「我這就叫魏大回去查查,江夏鎮最近一次清點的存銀有多少。除了銀子,江夏鎮任伯安一家子囤積了多少金銀珠寶?」我愧對八哥,低頭握緊拳頭,「四哥養的好個魔王,吃人不吐骨頭!年羹堯殺人滅口,放火焚了罪證,搶走我們幾百萬銀子。」

  十四弟顯然沒有想到我們的周轉銀子僅在江夏鎮就有這個數目——如今大清國庫也只得二三千萬而已——不由得多看了我幾眼。

  「銀子如今已經是最不要緊的了,十四弟,你還不知道……」

  八哥長歎一聲,把《百官行述》的事大約講給了十四弟。

  「這……這四哥要是拿到了《百官行述》,進,可以呈給皇阿瑪作為私錄官員檔案的證物,咱們兄弟都脫不了干係;退,可以獨自享用,操縱百官。——八哥,我府中有功夫極好的人,八哥要用得上,任由差遣!」

  初次聽說還有這麼個厲害玩意兒,已經是在這緊要當口,十四弟急急說著,額上已見汗。

  「若是咱們心急,又著了他的套了。」八哥把身子往後一靠,語氣越發如外面的天一樣陰沉,「弟弟們,想想這前前後後,四哥他們用了多少日子設計?這一層層連環局越想越叫人心驚……而咱們呢?刀都架脖子上了,咱們還睡大覺呢!」

  「對,現在若突然緊張那一處,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擺明瞭告訴他們」東西「就在這兒嗎?——四哥此人,我們今天才算見了!」

  這麼說著,早已想到,為了淩兒,四哥必定已恨我入骨。若將我和他交換位置,我或許在娘娘壽宴那夜就已經撲上去掐死他了。——但最後死的卻不是該死的我們,我們還活得這樣好,所有的苦難都讓可憐的淩兒受了……蒼天無眼。

  「……呵,這樣算來,大約從去年太子事發,他就盯上咱們了,更不要說,九弟還害死了他的美人兒。」八哥看看我的沉默,勉強笑道,「但有意思的是,太子複位後,他們雖明著仍是與太子親睦,做的事兒卻和太子不是一路。這件事兒,太子就不知情。今晚兄弟們齊聚一堂,才有好戲看呢——無論今晚還有沒有什麼,咱們這局已經敗了,眼下只能靜觀其變,再圖彌補。」

  「四哥不但手段狠毒,還這樣陰險狡詐,原來是個比太子還頭痛的人物。這一局一局的套兒,想我頭都痛,今晚我是只管喝酒了。」十弟知道事態嚴重,說話都順溜了。

  「呵呵,十弟,你能多喝酒,少說話,哥哥我就該給列祖列宗燒高香了。都散了吧——這時候咱們兄弟聚上一天,多少雙眼睛盯著?今晚四哥府上見。」

  十四弟站到玻璃窗前,長長吐一口濁氣道:「散散也好,咱們兄弟竟沒一個人瞧見,外頭下雪了。」

  果然下雪了,不過半天時間,我到四哥府時地上已鋪了厚厚一層雪,天也全黑了。

  這一夜,四哥做到了我們最擔心的事。十三弟帶兵搶了當鋪,《百官行述》被他們搬到了眾目睽睽之下。八哥的臉先是比外頭的雪地還慘白,當四哥提出並真的當眾一把火燒掉了《百官行述》時,他已經全無表情——四哥得到了它,卻既不「進」,也不「退」,他的招數,比我們能預想到的更高明:化解一切於無形,得了實惠、斷絕了後顧之憂、又示天下以無私,而我們,只得打落牙齒和血吞。

  四哥的刀已逼上咽喉,我們才剛剛發現,他是暗處那個最可怕的對手——還帶著對我們不共戴天的恨。

  八哥書房內,十弟拉著十四弟在下象棋,十弟粗心,十四弟心不在焉,竟一時也沒分出勝負。

  八哥與我站在遠遠一端窗前,看著黑夜裡雪片扯絮般簌簌飄落。事情壞到不能再壞時,八哥反而恢復了風神軒朗的鎮定儀態,此時轉著手中熱氣騰騰茶杯,低聲道:「如今要出手,便是白刃相見。九弟,只怪八哥無能,有負弟弟們信任,卻連弟弟們都拖累了。」

  「呵呵,笑話,八哥,咱們兄弟自幼就跟著你,還有什麼好說的?從去年廢太子那時起,咱們兄弟都是過了河的卒子,沒得後退了,何況,我那麼早早兒地就安插了人在二哥、三哥、五哥、七哥、十三弟府中,為了什麼?不就是為萬一有這用得上的一日?還有什麼好計較的?幹吧!」

  這一夜,十弟和十四弟走後,我和八哥在書房對弈,徹夜未眠,至清晨時傳來消息:十三弟府中,一個深得他信任的大丫頭半夜欲行刺於他,卻不知為何敗露了,驚醒了十三弟,行刺未遂,這丫頭當場自盡。

  ——「八哥,紫姑竟失手了。」

  ——「不怪你,一個女孩子家,伺候十三弟這幾年,誰料得到有什麼心思?或者,她原本就沒這個利落手腳,一時膽怯,辦砸了。天下這些事兒,誰說得准?」

  ——「但……」

  ——「九弟,不必說了。瞧著吧,這才剛剛開始呢。」

  康熙五十一年。

  五六月間,額娘古古怪怪的,忽然要我幫她做點兒小手腳,聽說是十七弟的額娘,勤嬪娘娘不知道什麼場合惹著了她。女人家就是小心思難纏,我也懶得多管,叫人按她的吩咐去做,要人手、要銀子直接管魏大要就是了,那時,我自己正忙著調查八哥——種種跡象表明,他有事瞞著我,而從小到大,他還沒有什麼事能瞞過我去呢。

  自從三年前被四哥釜底抽薪,元氣大傷,八哥著實沉寂了幾年,安靜中,他只是更加精細、周密、耐心,心思和動作卻從未有過絲毫懈怠。三年時間,在外人看來,我們似乎和三哥一樣,徹底消沉了,只留心于玩樂而已,其實時時殫精竭慮,好不容易才重新布下了一局。這一局,八哥很留意地杜絕了我們兄弟可能擔的風險,但也可謂破釜沉舟、背水一戰了,特別是在宮中,哪怕四哥管著內務府,勢頭也明顯已被八哥壓了下來,眼看到了收網的時候,八哥正要我沉住氣等待合適時機,怎麼自己倒像是坐不住了?

  這三年裡,我自認早已不再是當年的我,回頭看看,簡直不敢相信,更不想承認,在遇見淩兒之前,那個荒唐愚蠢輕狂的少年,居然就是曾經的自己。

  八哥也非常認同這一點,甚至對阿靈阿、張德明等人說,肱股心腹尚不足以論,我們兄弟二人根本就是一體。既如此,他近日隱隱約約的神秘行蹤,我就更無法視而不見。

  表面的原因,自然是良妃娘娘漸漸病重。我也與十弟、十四弟去請過幾次安,良妃娘娘病已沉了,神志恍惚,卻偏偏記起了錦書和淩兒,八哥要我替他圓謊,說錦書在我府中,有了身孕,不便進宮,良妃果然信了,竟十分欣慰。但五六月間,八哥漸漸流露出一些蛛絲馬跡,別人不清楚就罷了,怎麼瞞得了我?他只說是在良妃娘娘宮中請安探視,我卻越瞧越覺得有些問題,特別是張德明和他手下訓練的那批人手,來去詭秘,顯然執行著什麼秘密任務。

  真正讓我抓實了線索的,是那一次,八哥將特意為良妃娘娘延請的幾位名醫和兩位太醫一起請到他在白雲觀附近的莊院上,又很快失望地讓他們出來了,這是看的誰?我沒有貿然驚動他們,而是盯緊了這條線索,直到……

  這一天,京城上空漸漸黑雲壓頂,雖然皇阿瑪去熱河了,但八哥進宮次數的頻繁和行蹤的詭秘也太不符合他這幾年一貫的低調做派了。特別是當魏大最後一次總結了各處眼線的消息,來向我報告說,八哥這幾天的確都是去了良妃宮裡探視相陪,但一個小宮女說漏了嘴,八哥還帶去了一個女子。

  「……那小宮女無意中說,良妃娘娘一直想要聽她彈琴唱歌、看樣子很喜歡的那女子,原來是個啞巴,很年輕,說不出的美貌,一看就不是尋常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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