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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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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皇上今天去天壇,為你祭天祈福了。在孟盂寺和白雲觀為你設的法會,也已經開場了。我心急等不得,已經向皇上請旨,從現在起,每天都來逼著你喝藥,看你還敢躲懶?」 他溫順地笑著:「從在阿依朵家之後,我就沒受過你這般荼毒了,真不敢相信,那時你竟真的每天都凶巴巴地看著我喝藥,還敢把我關起來,逼著我不准走動。」 「我也不敢相信,有個傻瓜,竟然會笨到把自己凍成一個冰柱子。」 有時,守在他身邊,燒得暖融融的屋子裡,滲滿了用整個冬天煎熬出的藥香,像空氣裡一隻只無形的手,奇怪地撥亂著人的記憶……窗外是皚皚白雪封凍的世界,寂靜得能聽見小片雪花簌簌撕落的聲音,我仿佛還身在喀爾喀蒙古,阿依朵家,那異國情調的石頭宮殿裡,在胤祥榻前守著他喝藥,小心安撫他的心事……在遙遠得仿佛世界盡頭的地方,只有他和我,相依為命。 他好像終於忘記了對這段回憶一向的閃避,孩子般向我浮起一個模糊的笑容。 「阿依朵,阿依朵呢?怎麼還不來看我?」 直到此時,清朝和準噶爾部的小規模戰爭一直在斷斷續續,岳鐘麒身為陝甘總督和鎮遠大將軍,正全權鎮守整個西疆、負責作戰,而喀爾喀蒙古為了爭取自己水草豐美的遊牧草場,由策淩和小王子成袞劄布初為前鋒,也一直在為大清朝廷與準噶爾打仗。在這種情勢下,阿依朵幾乎等於回到了草原,除了去年與岳鐘麒回京來正式成親,其他時間全都在與自己的夫婿和舅舅、侄兒一起巡守西疆戰場。 「昨天,我已經派人傳信給阿依朵了,但你也知道,這個氣候,八百里加急也沒用,要把信送到阿勒泰山下,來回怎麼也要一個多月呢。」 「阿勒泰山?對了,咳……咳……陰差陽錯,胤祥此生竟終沒能,替大清江山……」 「又在惦記著戰場了?大清朝和大清皇帝胤禛還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呢。」我斬釘截鐵地打斷了他自怨自艾的「幻想」。 他半合著眼睛,像是沉沉地陷入回憶裡去,又像是倦意頓生,睡著了。 我輕輕站起來,躡手躡腳轉身要離開。 「淩兒,為什麼不把手給我?」他清晰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 一驚回頭,那雙虎眼有一瞬竟重新炯炯生威。 「胤祥?你說什麼?」幾乎是撲回床前,雙手握住他的手。 「從喀爾喀蒙古回來的路上,途經草原,大軍當前,你為什麼不把手給我?」 「呵……」 我松了一口氣,笑道:「那還用考慮嗎?你比我重要多了。如果那時候還拖累你,勢必,我們兩個都得落難了。舍我一個,讓你們都可以脫身,再謀後策,不是很划算嗎?」 「就算涉險,至少有我和你一起。」 他突然大力反手握住我的手,聲音沉沉的竟是從未對我有過的嚴厲責怪:「把受了傷的你一個人丟在戰場亂軍中,我還回去做什麼?!四哥要我照顧你,我卻又讓你多受一次苦!差一點兒,你或許就回不來了!」 「但我終於不是回來了嗎?還好好的。都過去了,還想它做什麼?」 「怎能不想起?草原一片茫茫黑夜,兩軍陣前金戈鐵馬,眼睜睜看著你摔倒在那裡,我卻就這樣跑了!咳!咳咳……」 「好了,好了……」我急得手足無措地撫撫他胸膛,「你看看我,我好好地在你眼前呢,你就當它是個噩夢不行嗎……」 「我知道那不只是夢,卻還時時夢見,草原詭秘的星空,夜色中硝煙四起、戰馬嘶鳴,刀光劍影間,你縮回手、還望著我搖頭淺笑的模樣……」 他雙目圓睜、鼻翼翕張,握著我的手鐵鉗般巋然有力,握得我的雙目漸漸濕潤。 「我沒日沒夜找了你四天,卻只在戰場上找到武世彪的屍體,差點沒急瘋了……性音最後往酒裡下了藥,讓我胡亂把自己灌倒了,等醒過來,已經在呼倫貝爾,被四哥的人接應回京的路上……淩兒,你沒見四哥那時的模樣,若不是四哥來看我,從門縫兒裡跟我說找到你了,我只有……咳咳……只有一顆心剜出來賠給他罷了!」 「傻瓜……胡說什麼呢?要是你也落難暴露了身份,誰來賠?或許連今天的雍正皇帝與怡親王都賠進去了……」 想仍舊幹脆利落地駁回,聲音卻漸漸低了,把頭伏在他握緊之後依然岩石般堅硬的拳頭上,喃喃道:「那樣多曲折,畢竟還是有了今天,你就不能打起精神,仍舊好好和我們一起走下去嗎?……」 雪落無聲,外面不知哪根樹枝上的積雪堆不住了,「撲撲」砸回地面,驚起呱剌剌一片寒鴉。 胤祥開始陷入時斷時續的昏迷,有時我來看他,守上一兩個時辰,他也沒有醒來。若他醒著時,我正好遇上了,便有說不完的話,要緊不要緊的只管揀來,絮絮而談。 「……還記得阿依朵家旁邊的烏布蘇湖嗎?碧藍得跟玉石似的,山對面能看見開著雪蓮的雪山……我跟你說起過嗎?我額娘就生在大雪山塔烏博格達山下……」 「記得記得,你和阿依朵的額娘都生在那裡,那真是個好地方,能養育出這樣的兒女。你想想,連成袞劄布初都可以上戰場了,前年他到京城謁見皇上時,儼然有幾分你當年的模樣呢,那個被我故事哄得一愣一愣的小鬼,居然也已經長得英武不凡。」 「呵呵,和我比?那個小鬼還嫩著呢……不過策淩這麼賣力,準噶爾平定之後,這大劄薩克盟長之位,皇上雖一心不願還給策淩了,准還是會傳給成袞劄布初的……」 「因為咱們的皇上,對於策淩當年差點害死我們兩個,依然耿耿於懷?呵呵,這絕對是他的風格,你知道嗎?我一直有個猜測……皇上用策淩到戰場上為前鋒時,一定恨不得他戰死謝罪算了。」 「哼,那個老狐狸,能給他為國捐軀的機會,已是極大的恩典了,若不是他貪心背德,怎會有你後來遇險之事?所幸成袞劄布初這幾年瞧來,一點兒他父親的毛病都沒有,倒還是個草原漢子,不過,這麼年輕的喀爾喀蒙古王……」胤祥笑著搖搖頭。 「他是聽著我的故事長大的,我覺得他是個可愛的小孩,應該能做好這個蒙古王,你不覺得嗎?」 「我?我願拿這勞什子怡親王和他去換……真想回去草原啊,你還記得草原的樣子嗎?騎著馬兒不停地跑上一整天,也跑不到盡頭,天那麼乾淨,人也痛快,不高興了,打一架,照樣可以把酒言歡……」 「怎麼忘得了那樣廣闊無垠的天和地?牛羊、駿馬,兔子野鹿到處跑,熊、虎、狼……什麼動物都有,天上高高地盤旋著蒼鷹……剛到草原,我看見一隻兔子,也開心得能追上半天,你們都笑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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