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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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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想著,你不知道有多寂寞,誰知比我還熱鬧……你會閑煩的吧?人們帶著俗世喧擾來來去去……但偶爾看看人間煙火也不錯,你瞧,夕陽把這裡都染成了暖暖的橙色,遠處農莊上炊煙嫋嫋……」 指尖順著鄔先生的筆跡滑過一個個文字刻痕:「憶女淩、錦……你知道嗎?本來我就要在這裡陪你了,但是他……」 想起「他」,那張表情堅毅、輪廓險峻如同米開朗基羅雕塑般的臉,那個仿佛能撐起天地的孤獨背影,還有從虛無裡喚我回人世的那雙不顧一切的眼睛…… 不由得笑了:「他簡直是個暴君。我猜,他想留下來的人,閻羅殿也不敢收。」 「但這麼多年沒有來看你,是因為……」 因為什麼呢?一時還真需要從頭回想:身為啞女時,因為這裡已經時常有人前來,包括…… 八阿哥那一局勝了,我和胤祥被逼去了喀爾喀蒙古…… 然後邊疆戰事爆發,我輾轉到了青海…… 康熙駕崩,我回到了京城,回到了世上最險惡的處所——紫禁城。 「簡直不敢相信,這樣,十八年就一閃而逝,這具借用的身體已經三十四歲,我對回到現代再也不抱任何希望……只想好好和他在一起,倒數剩下的日子……哪怕能多出一天也好啊,貴妃不貴妃的,都無所謂了……可誰見過他這樣霸道的人?都已經接受了還不夠,居然一定要降服人家的思想……」 夕陽沉到了遠處的地平線,把一切的影子拉到無限長,背靠在碑石上,能望到我曾住過好幾年的小山莊一角。 「碧奴和孫守一已經生了三個兒子了,性音大師又在四處雲遊,鄔先生走了,一個人……善良的良妃死了,但用宜妃的話說,總算去得風風光光……你知道嗎?允禟也死了。」 緩緩步出八角亭,夕陽西下之後,小小溪渠邊已經有細細的涼風,林木稀疏的地方,已經可以望到那座山頭。 「……他時常到你面前來爛醉痛哭的時候,我就在那麼近的小山頂上看著他……冥冥中他是在向你贖罪。但一切果然都已化為煙塵……你一定早已回到你該屬於的天上,而他也該喝下了那盞孟婆湯,重新墮入輪回……只剩下我,還在等待世間無常的安排……」 …… 「主子!主子!」被我趕在遠遠的林外和侍衛親兵們一起等著的高喜兒突然沖過來:「皇上聖駕到啦!」 幾行燈籠井然有序地從四面圍繞過來,沒有多少動靜,燈籠和騎兵已經裡三層外三層,排下整齊的陣法,樹上倦夜歸巢、安然入睡的鳥兒們受此驚嚇,紛紛撲翅飛走。 胤禛在侍衛們的簇擁下向我走來,神色還帶著下午離開時的怒氣,但深鎖的雙眉下,我看到了他掩飾的驚慌。 不過是抽空溜出來透透氣,祭拜一下故人而已,他以為什麼?我會逃跑? 還沒有找到機會開口為自己辯解,他的手已不容置疑地伸到我面前:「淩兒,隨朕回家。」 禦輦輕輕顛簸,四周馬蹄得得,胤禛卻再也沒有說話。好幾次想開口,偷眼望望他抿緊嘴唇、神色深沉的側臉,又覺得,還是等他先發作好了…… 我們沒有回到圓明園,而是直接去到宮中,西華門、隆宗門……下禦輦後,胤禛不要換乘軟轎,拉著我的手向養心殿走去,快得我時不時需要小跑幾步。 他總是這樣,從不回頭看我,卻拉得那麼緊……衝鋒陷陣般,只顧專心往前走,仿佛我們的前路充滿了荊棘和危險,而他,只要將我藏在身後,就能放心地隨時準備披荊斬棘,替我們抹去一切阻礙。 胤禛胤禛,你這個專橫霸道的偏執狂,真的被你打敗了,或許我就徹底屈服一次……向你保證是心甘情願還不行嗎? 正要「自首」,胤禛腳下稍稍一滯——胤祥已迎候在門前階下朗聲請安,直到我們走過,才站起來。胤禛拉著我進殿,在東暖閣坐下,向胤祥呵呵一笑,總算有了表情:「你倒是腿快,下午在圓明園都議過了,今兒還有什麼要務?朕不是叫你回府好好歇著嗎?這都什麼時辰了?」 「回皇上,臣弟職責在身,宮門下鑰時分,自當親往巡視宮禁防衛,不然,回府如何能放心?之前先往外城九門巡察時,聽說在花塚那邊兒鬧得好大陣仗,便知必是此事,心下唯恐皇上龍顏不悅,有違聖恙,是故趕來請安。」 「唉……」親手把李德全送上的茶轉遞給胤祥,胤禛歎息,「你的擔子太重了……朝中宮內,大事小事,什麼都叫你擔著,也不是個長久之計……但這次是淩兒任性,連朕也沒法子。」 「呵呵……沒皇上慣著,誰能任性到這樣兒?」 「嗯?」不但胤禛,連我都驚訝——平時無論皇帝多麼示以寵信,他都謹慎有餘,今天怎會一開口就捨得拿我們取笑? 胤祥笑笑,一直沒有看我,只向專心要聽他下文的胤禛說:「四哥,雪蓮花兒以冰為心,以玉為骨,清傲絕塵,不願與凡花比肩,才遠離紅塵,獨自與雪山為伴。若她甘願被放進尋常花園兒裡頭,與牡丹芍藥之輩為伍,雪蓮還是雪蓮嗎?與尋常俗豔還有何分別?」 連我自己也沒有想到過這些,若不是一心要替我回護辯解,誰能有這樣深沉細膩的心思?!那個在漫天肆虐的風雪中癡守在我身旁的少年恍惚間又回到眼前……我低下頭,想驅散突然充斥腦海的冰雪,與冰雪中那一星頑固不肯熄滅的火。 「……四哥,人間如此珍罕雪蓮,不就是為著她這點兒稀罕?依臣弟看,皇上不但不必氣惱,反而當為之浮一大白!呵呵……」 胤禛好像是頭一回聽到這種說法,忽然有些出神,緩緩低頭以手扶膝,似有觸動。少頃,突然回首向我笑問:「這裡頭,可還有什麼朕還不知道的典故?」 厲害的胤禛,這是他多年的本能:胤祥的言語已經很隱喻了,他卻突然轉來問著我。這樣一句沒頭沒腦的話,若心中有事,難以坦然應對,哪怕蛛絲馬跡,也絕對瞞不過胤禛的雙眼。 或許在暴風雪中,只有雪山聖湖曾見證過什麼「秘密」?但我深覺胤祥可敬、可親、可愛、可憐,對他的欣賞和喜愛,我也從未對任何人有過任何掩飾,因此多年來,認識我們的每個人都已經知道,我與他投契親切,不異親人、勝似手足。如果連這都沒有成為問題,還能有什麼「典故」? 「我和十三爺曾親眼見過雪蓮,皇上知道的,不知這算不算典故?」 看著胤禛的眼睛,我笑了笑,隨即偏過頭,半心半意嗔怪:「但剛才十三爺如果是在拿雪蓮做比喻,淩兒就不明白了,天下哪有肉身凡胎的女子擔得起那樣的褒美之辭?這樣的話要是讓外人聽到了,不知道的,還當淩兒果真如此輕狂無知呢!譽過其實,明褒暗貶,十三爺莫非是在諷刺淩兒不知好歹?」 胤祥還是沒有看我,但乍然聽我這麼說,倒和他的四哥相視一愣,隨即便忍不住發笑,胤禛也為之側目,轉頭看我。 「……再說了,雪蓮的確是玲瓏剔透,但也太過孤僻冷漠了,皇上您評評,難道我就那麼孤高自許、目無下塵、令人生厭嗎?」 胤禛本想保持嚴肅的,可看看我、又回頭看看搖頭無奈淺笑的胤祥,不禁也破顏一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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