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塵世羈 | 上頁 下頁 |
一四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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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什麼呢?簡直是對牛彈琴……」 後面的侍衛突然朗聲通報:「直隸總督李大人求見!」 李紱是外官,不能近身隨行,此時匆匆趕上前來,請安道:「淩主子!臣方才在後頭剛剛聽說,才知塞思黑又在那裡作怪,擾了主子清興!微臣這就叫人上島去看看!」 「是他?」回首遠眺,只有粼粼一片水光,哪有什麼荒島的影子? 「回主子!因荒島所處甚偏,四周岸邊都已被看管,塞思黑偶爾有什麼動靜也無甚影響,是故微臣一向並未阻止……」 「不要緊。」 「……那主子的意思?」 「我想去看看。」 李紱一直低著頭,完全不動聲色,退下去後,很快就有一乘軟轎將我送到一處看上去剛建起來不久的簡易碼頭。 他們說荒島上只有兩個粗蠢兵丁在看守,重兵都佈置在四周湖岸。我也只願帶多吉和高喜兒上去,但李紱、李衛職責在身,一定要跟著,最後還有一艘船跟在我們後面進了湖,據說是粘竿處侍衛。 艙中聽到越來越近的笛聲,斷斷續續,有一陣停頓之後,突然調子一轉,吹起了一首好像很熟悉,卻又在記憶裡很遙遠的曲子……高遠、慷慨、深情、哀而不傷。 「皚如山上雪,皎似雲中月……《白頭吟》。」 「哎?主子說什麼?」李衛好像全身的弦都崩緊了,一有動靜就四處張望。 湖面上,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映出一彎明媚的月牙兒,在薄紗般的雲中笑彎了眼。 荒草中的石子路一看就是剛開出來不久的,四周蟲鳴唧唧,此起彼伏,塌了一半仍能看出舊時規模的老宅子陰惻惻一如鬼宅。 侍衛們打起無數明晃晃的燈籠火把,荒涼的水中孤島忽然人聲喧嚷,笛聲被驚擾,戛然中斷。 古舊的大門咯吱作響,幾個侍衛在前面拿著燈籠照出一條通道,笨拙的兵丁打開鐵鍊纏繞的大鎖,破得像要散架的木門緩緩推開,允禟橫眉冷眼,正好整以暇地等待著將要出現的人。 「淩兒!」 門剛剛打開得讓我們可以看清彼此,他霍然站起,袖中一管竹笛滑落在地,清脆作響。 「當年你可是這樣循聲而來?沒想到今天我也是。我猜這就是天意或者命運之類的,所以就來了。聽說你在你們兄弟中頗精於音律,但我從來不知道,你還會吹笛子。」 這聲音出奇的平淡鎮定,連我自己都意外。 「你不知道的太多了……但我再也沒有機會告訴你,是嗎?」他舉步想走近些,卻先不敢相信似的轉回身去,仰面四顧:破敗的屋子裡,磚地上都長了極厚的青苔,灰黑的牆壁上,水漬斑斑,一股潮濕發黴的味道從門內撲鼻而來,只有在後牆裝了鐵柵欄的小窗外,透進一絲還算明亮的月光,讓這裡顯得不那麼陰森恐怖。 「哈哈哈哈……」他回過身來已是滿臉狂喜,「沒想到他肯讓你來!讓你來看著我死!好!好!哈哈……淩兒,你瞧見這月亮了?沒錯,那時就是我聽到琴聲的!不想我還能在月光下見到你,明月如霜,照見人如畫,人如畫,哈哈……」 他的大笑聲早驚得外面所有侍衛擠進院子,全部虎視眈眈地盯著他,若不是因為我的安靜,他們恐怕早已一擁而上。 大約情緒的波動太突然,允禟突然像喝醉了酒,有些癲狂:「我沒有兄弟,我叫塞思黑!塞思黑是什麼你知道嗎?我跟他是一個爹生的!我是塞思黑,咱們那位聖祖爺是什麼?他是什麼?都是些什麼東西?!哈哈哈哈……」 「塞住他的嘴!把他綁起來!快呀!」 聽到這等「大逆」的話,李紱和李衛又驚又氣,急急呼喝制止,額上都冒出青筋。 「等等!」我示意侍衛們先退後,冷冷地向允禟說:「我知道塞思黑是什麼意思。我問過十三爺。他說,滿語裡,說阿其那和塞思黑,就是『豬狗不如的畜生』。這話,你可有半點耳熟?」 允禟突然異常地安靜下來,他低著頭。 「皚如山上雪,皎似雲中月……嗯?」 但這次,雖然我並不咄咄逼人,他卻是乞求的那一個:「……你是來問罪的?你還恨我?」 「不。」我聽見自己的聲音清晰無比:「我都想不起來,自己什麼時候恨過你。我和他們不同,長久地恨一個人,比愛一個人還要累,仇恨太折磨人了,就算最終報了仇,又怎樣?發生過的一切都不能再挽回。我只是憐憫你。」 …… 允禟慢慢站直了身子,從黑暗的屋子裡走出來,他仍然是一身玄色府綢長衫,在月光下,滿地的燈籠中,微微眯起眼睛與我對視,有一絲疑惑、一絲欣喜、一絲渴望、一點做夢般的迷惘,還有一些永遠變不了的陰鷙和高傲。那個真正的「九王爺」、愛新覺羅·允禟,又出現了。 「動手吧,倒也乾脆。」 允禟嘴角揚起一個習慣性的輕蔑和嘲笑,背著手,隔了幾步距離,那樣地望著我:仿佛其他人就像腳底下的泥,雖然存在,卻入不了他的眼:「淩兒,我死了,既不能入皇陵,也不要讓他們把我埋進土裡——我做鬼也不會甘心的。一把火將我化成灰燼,就在你手裡,隨風散了吧!」 「狂悖!」李紱好像很受驚嚇,突然在一旁喝道,並向我躬身道:「主子!不能再讓塞思黑這麼說話了,這……這……」 他抹了把汗。 「在這裡,他說什麼話,還有誰會聽見,誰會知道呢?……你們且退到院外就是了,不必為聽了什麼不該聽的話而擔責——皇上既然下了這個旨意,我自然會和皇上去回明一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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