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塵世羈 | 上頁 下頁
一四四


  「非也!」先生搖頭,「只是你身在其中,親眼所見、親耳所聞、親身所感,自然感觸最深,這樣的故事,史不絕書,但你讀來終究只是薄薄一張紙,淡淡幾行墨而已。」

  「這麼說來,他們再辛苦,也不過是後世人眼中薄薄一張紙,淡淡幾行墨而已?呵呵,還會被編成很多戲,演出來!」

  「呵呵……淩兒,後世要如何評說戲謔,那是他們的事了,我們再也管不著的。譬如當年始皇帝,一統六合,卻又殺仲父逐生母,逼殺兄長、摔死幼弟,姐妹叔侄皆遭屠戮,後世評說者多矣,功過如何?誰能一概而論?」

  「秦始皇?兩千年前的事了吧?那真是蔓草荒煙的亂世……風煙獵獵,他獨立,千載之下仍令人不敢逼視呢……奮六世之餘烈,振長策而禦宇內,吞二周而亡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執敲樸以鞭笞天下,威振四海……」

  「廢先王之道,燔百家之言,以愚黔首;隳名城,殺豪俊,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陽,銷鋒鍉,鑄金人十二……」鄔先生也興致勃勃地念道。

  「對了,秦始皇還焚書坑儒……」——這和胤禛興文字獄有驚人的相似。

  「《過秦論》是能傳後世千秋的好文章。始皇帝二十二歲加冠,三十八歲一統天下,四十九歲崩於道,以鹹魚蓋其臭還咸陽……其生如此詭譎波瀾、大開大閡,你讀著如何?」

  「我?」想親眼起見過的康熙、胤禛的每一個兄弟、良妃、德妃(太后)……音容舉止,如在眼前,這種體會比書上看到的任何文字帶來的想像都更驚心動魄、刻骨銘心。

  「……我只覺得,秦始皇一定和胤禛一樣,是個偏執、霸道、小心眼兒的人。」

  鄔先生很想嚴肅,但忍了幾秒,還是呵呵笑了:「這正是:淩兒妄言論古今。一逞口舌之快,不覺世途多艱啊。」

  我也笑了,車外是遼闊的華北大地,夕陽正一點一點沒入地平線。

  鄔先生送我到山東與直隸交界的一個小鎮,就要調轉方向去泰山找性音大師了,要囑咐的話早已說盡,但他要從驛站辭別的時候,我還是拉住了他。

  「先生……」人都退出了,我卻不知道要說什麼。

  「呵呵,淩兒,這次,我再不能、也不用帶你到京城了,皇上辛苦得很,你要照顧好皇上,知道嗎?回家去吧。」鄔先生鶴髮童顏,笑起來有一種神奇的安撫力。

  「我知道……現在有胤禛在那裡等我,只是,很早很早以前,我從未想到過,與淩兒相忘于江湖的人,會是先生。鄔先生,是你將我從水中救起的,是我重生後的第一個親人,我們還會相聚的,對嗎?」

  鄔先生柔和地注視了我一刻,伸手撫撫我的頭髮,揮揮手轉身離開。

  驛站外,李衛送先生坐上為他雇的馬車,馬兒長嘶一聲,拉著小小的馬車向太陽剛剛升起不久的方向不緊不慢地跑去,漸漸消失在模糊的視線盡頭。

  進入直隸再有一天,就到了保定,當夜宿在保定的驛館。我吩咐第二天一早就起程——還有一天就可以回到胤禛身邊了。

  「主子不去也好,鄔先生昨天對我說,李紱頗有『酷吏』之名……」李衛仿佛也松了一口氣,在我旁邊嘀咕道。

  胤禛正是交由直隸總督李紱看管,因為皇帝一向對李紱印象很好,說他忠誠能幹……我奇道:「我不是說了不會去看允禟嗎?鄔先生怎麼還會擔心我看到什麼不好看的場景?」

  「呃?……鄔先生說話就是難懂!」李衛繼續嘀咕。

  剛剛安頓一會兒,直隸總督李紱前來請安——他不像別的地方官那樣老早就迎候在路邊,極盡趨奉之能事,而只是恪守禮節,不阿諛,也不失禮,這就很難得。

  明亮的宮燈下,簾外的李紱看上去也就是個三十來歲的書生,相貌身材都很普通,神情謹慎。閒話了幾句官樣文章之後,李紱終於很技巧地問道「皇上旨意」,這就是在問我是否要像皇帝說的那樣,去「順道一探」。

  「……允禟……塞思黑被看管在什麼地方?」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沉吟幾秒之後,沒有乾脆地說不。

  「回主子,保定城郊有一處湖,驛館後的水域便是湖的一端,幾裡外的湖心有一處荒洲,上面原有明時一個官吏的舊宅,後荒廢至今,塞思黑就看管在該處。」

  原來已經這麼近了,近到水域相連。保定城不大,湖心荒島果然是最嚴密合適的地方。

  「原來後面是一片湖……整天趕路悶得慌,現在時辰還早,不如出去轉轉,透透氣。」

  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但到湖邊走一走,絕對是個正確的選擇。

  夕陽沉甸甸地墜在水面上,眼看就要無法抵擋落下的趨勢了,岸邊綠草青青,水中蘆葦叢裡飛起幾隻捕魚歸去的倦鳥,全都被夕陽的金光染成美麗的橙紅色,湖面水紋一半碧綠,一半嫣紅奪目,可愛至極。

  「……主子!主子!」高喜兒小心地在身後問,「太陽要下山啦!這荒郊野外的,還是回驛館早早兒歇著吧。」

  「這麼多人關防嚴密,還有多吉在身邊,雖然出來過幾趟,這樣安靜地走走也難得,你不要羅唆了,呵呵……太陽下山了我就回去。」

  朝湖水寬闊的一面走去,腳底軟草溫柔,耳畔清風自由,不知不覺太陽已經沉到水面以下,只餘一些斑斑點點的金光仿佛從水底努力閃耀出來。

  「算了……回去吧。」收住腳步,自言自語,原地轉身。不遠不近跟得好好的宮監和侍衛們也趕緊停下來,待我走過,再重新跟在後面。

  太陽一消失,初夏原本輕暖的風立刻有了涼意,隨風飄在耳邊的,仿佛是一管竹笛似有似無的傾訴,清冷、悠揚、無奈、千回百轉……

  「高喜兒!」

  「哎!主子!奴才在這兒哪!」

  「你聽見了沒?什麼聲音?」

  高喜兒側耳凝神聽了一下,又悄悄揮手讓其他人停下、安靜。

  「哎!真是的!主子,像是有什麼人在這湖邊吹笛子!」

  湖岸早已被嚴密隔離開來了,層層都是地方駐軍和隨我來的侍衛,怎麼會有人能在這裡悠閒吹笛?

  再細聽一刻,吹笛人似乎只是隨意起興,沒有技巧的痕跡,一時高高拔起調子,一時低回徘徊,細不可聞,仿佛深閨美人身上若有若無的幽香,忽遠忽近地挑戰著人抵禦誘惑的神經;又仿佛大雪茫茫中,循著絲絲縷縷的清香,讓人忍不住聯想那梅花到底在哪個角落獨自吐蕊?

  「這調子……叫人莫名惆悵……」

  「主子!您不喜歡?奴才這就叫人去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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