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塵世羈 | 上頁 下頁
一一三


  這是在禮節上有意貶低,沒讓我在殿外望階磕頭已經很客氣了,也不管那麼多,下跪,磕三個頭,恭頌千歲。

  有一陣子沒有聲音。沉默是最好的威懾,這位先任德妃娘娘,現任太后,原來也深諳此道。

  「簾子打起來,給我瞧瞧。」這把聲音有些虛弱,明顯底氣不足,但聽上去不算蒼老,其間的冷峻之意尚可屬「高貴」的冷漠。

  我只是跪直了身子,並沒有抬頭,突然聽見顧嬤嬤說話:「抬起頭來給老佛爺瞧瞧。」

  抬起頭來,就能看到這位清朝最有福氣的德妃娘娘,最沒福氣的太后。

  最有福氣,因為康熙有大大超出了「編制」的近百位後妃,只有她最終成為太后;最沒福氣,是因為她做了太后,也沒能避免晚景的淒涼,短短半年太后生涯都在為兩個兒子煩惱自不必說,連死因都成謎。

  她端正的圓臉有些浮腫,連身材的臃腫也顯病態,頭上只有幾件素色首飾,雙鬢斑白,除了一雙眼睛秀麗有神,臉上皮膚早已鬆弛出道道皺紋,這老去的容顏,實在叫人想像不出年輕時是何等風華,能受康熙多年寵倖,生育了二男三女五個子嗣!

  更想不到的是,她身邊還侍立著當年的雍親王福晉那拉氏,現在的皇后。她也胖,兩腮都嘟嘟地鼓出來了,越發珠圓玉潤,活像年畫兒上的大阿福——果然是福相。

  出於禮儀,我不好細看太后的臉,更不應和她目光對視,加上皇后那拉氏嘴角掛著輕蔑的笑俯視著我,我很快就仍低下了頭。這麼短短幾秒就夠了,已經看見白紗幕後,更多隱隱綽綽侍立的女子身影,聯想到剛才聽到的談笑聲,想必就是後宮眾人了……

  簾子又被放下,太后並不和我說話,也不叫我起來,好像是在接著她們之前閒聊的話頭,徐徐說道:「所以我說你們小孩子家,出閣前又個個都是千金小姐,寶貝似的養在深閨裡的,哪裡見識過那般下作女人,專會做個狐媚樣子,就是眼神兒這麼一來一去,都是會勾人的。你們可知道那些樂戶、賤民是做什麼的?在家時,你們父母再不會教你們聽見這些個事兒的——只聽聽也怕汙了耳朵!那些個卑污見不得人的手段,原也不是你們該知道的。」

  胤禛已經詔告天下,廢除賤籍,並且為「賤民」正名,她們還提這話,顯然是為著羞辱我而來。我最初的賤籍身份,到現在還有誰知道,並且敢告訴別人?自然是當年的福晉,現在的皇后。只可惜,「賤籍奴才」之類的話,胤禛原本就是最聽不得:我的旗籍身份是胤禛親自去辦的,涉及到當時他違抗康熙旨意,在八爺党仍然存在的今天,依舊是不可洩露的機密。若胤禛知道了還有人在提這個說法,對太后自然是沒什麼好說的,只怕皇后很討不了好去。

  何況,這樣的羞辱完全不在點子上,我也完全不必和這樣一群古代女人一般見識,於是好整以暇地跪直了身子,靜聽下文。

  「我知道,皇上自幼就是個冷人兒,你們都怕他,更從不敢勸著他什麼,但現在皇上已經登基,家事也即國事,須得把後宮事務管起來,以分皇上國事繁忙之憂。那拉氏,雖然現在後宮妃嬪尚未正式冊封,但你當年是聖祖爺指的,登了咱愛新覺羅家玉牒的福晉,現在自然是皇后了,皇上政務辛苦,沒有妥帖的人照顧也不像樣,我看……年氏也一道吧,你們兩個搬到養心殿后殿去住,那邊兒東西偏殿住著又近,正好服侍皇上。」

  「啊……喳!」那拉氏大喜過望,連忙拉了一個女子給太后磕頭。

  「只是……」磕完頭,那拉氏又假意為難地低聲道,「那西暖閣,現在住著人了……」

  「顧嬤嬤,你替我問問她,她怎麼進的宮,進宮之後住在哪兒?」太后說。

  顧嬤嬤得了令,走到我面前,我不等她說話,平靜地答道:「回太後話,臣妾赫舍裡氏,是隨十四爺,從西寧回京的,回京後,李公公在潞河驛將臣妾接進宮,一直住養心殿后殿西暖閣。」

  「那皇上呢?」太后立刻追問,怒氣隱隱。

  「皇上……也住西暖閣。」

  「你聽聽,你們聽聽……」太后氣喘起來,聲音也微微發抖,身體不太好的樣子。

  「老佛爺您別氣,您剛才說的可不是?那般下作狐媚子,哪知道什麼廉恥啊?老佛爺可犯不著為這個氣壞身子。」那拉氏連忙端茶捶背,一邊揚聲道:「容珍,你來說。」

  「是,太后,皇后娘娘。」容珍一直隨我跪在後面,聽見叫她,口齒清脆地說道,「淩主子進宮之前,皇上就命奴才們收拾好了西暖閣,淩主子進宮以來,一直住在西暖閣……夜夜侍寢。」

  太后顯然是氣得說不出話來了,喝了一口茶才怒道:「什麼主子?什麼人都叫得主子的嗎?你這奴才在宮裡當差也這麼沒上沒下?有我在呢,誰還是主子?!」

  「是!奴才也是不敢違皇上之命……」容珍連連磕頭。

  那拉氏也「感歎」道:「這麼不知羞的女子當真罕見,可憐十四爺,居然還念念不忘……」

  這下煽風點火了,太后把茶盞往炕桌上重重一放,茶盞都抖得叮噹亂響。

  也不知會怎樣處置我?正在等待,卻「說曹操,曹操到」,十四爺胤禵,應該是「允」禵,突然怒氣衝衝地直闖了進來,還在門外就叫道:「額娘!他又動手了!九哥也要被流放了!額娘!下一個就是我了!」

  紗幕後面的後宮女眷嚇得一聲驚呼,紛紛回避,只有那拉氏尷尬地行禮小聲道:「十四叔。」然後也避之不及地躲到炕側一道小門裡面去了。

  允禵並不停下來向太后行禮,也沒理睬皇后,更沒注意到跪在一邊的我,站在太后面前揮著手大聲道:「您老人家看看,皇阿瑪屍骨未寒,他就對我們兄弟下手了!十哥和三哥家的老大去了喀爾喀蒙古,他今天要九哥去西寧!接下來是誰?我、八哥!不但我們兄弟,連我們兄弟的門人都已經殺的殺,流放的流放!您出去聽聽,現在就是街頭小民,說起他繼位當夜突然鎖拿數十官員,連家人數千都直接流放往打牲烏拉的慘狀,是些什麼好話兒?額娘!您還不說句公道話兒嗎?」

  情勢突然,連我都不禁抬頭看著這一幕,允禵掀起了所有的簾子,太后原本就在生氣,被這麼突如其來的一嚷嚷,臉都白了,扶著炕桌,一手撫心,被小宮女在背後捶了一陣,才顫巍巍問一句:「這可當真嗎?」

  「這還有假?今兒朝會上所有官員都聽見了的,現在不知道在下面怎麼議論呢!他要九哥去西寧!還讓年羹堯那個狗奴才看起來!要殺要剮,也不能這麼折辱人哪!額娘!您如今是太后了,您說句話兒!我是不會由得他折辱的!要有那麼一天,皇阿瑪還在乾清宮呢,我鑽進去隨皇阿瑪入地宮,找皇阿瑪問個清楚!」

  太后畢竟年紀大了,哪經得起一個大男人在耳邊這麼吼?瞪著眼,苦著臉,手指捏緊了炕桌邊兒,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周圍宮女太監顯然也是看慣了這種場景,乖乖縮在各個角落裡,大氣也不敢出,我突然覺得有些看不過眼,頭腦一熱,忍不住說道:「十四爺,沒瞧見太后老佛爺身子不適嗎?這麼嚷嚷驚嚇了老佛爺,您就忍心好過?老佛爺要是有個病了痛了的,您還能找誰訴苦去啊?」

  我一開口,四周突然安靜無比,後面傳來後宮女眷倒抽一口冷氣的聲音,宮人們更是瞠目結舌地看著我,允禵轉身發現是我,呆了眼看了幾秒鐘,像是一時不知該怒呢還是該把我怎麼樣。

  反正今天怎樣都是逃不過的,豁出去了,我把心一橫,也跪直了盯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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