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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見他還要問,我又催他:「你快走吧,有人要來了。回去告訴年將軍,千萬把我給的信兒送到王爺手裡,王爺和鄔先生自然會有主意。……順便,下次要是能帶信兒給我的話,問問十三爺可好。」

  哨兵小跑的腳步聲順巷子過來了,我連忙道:「快去吧。」轉身就催促多吉帶我離開。

  一轉身才發現,我身後站了一地丫鬟老媽子,全都目瞪口呆地看著我。

  我留心聽著身後巷子裡,哨兵的腳步來回了幾趟,想必無所得,便放下心來。心想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理由,就是知道李衛見到過我,大將軍王也不可能不讓督運糧草的官員回去的。於是也不管別的,徑直回房休息去了。

  雖然剛剛初雪,西寧邊荒苦寒之地,已經開始燒起了地炕,我一夜未睡,心中又放下一樁極大的心事,回房早飯也不吃,和衣懶在炕上就盹著了。

  仿佛才安睡了一小會,丫鬟就輕輕推我:「主子醒醒,大將軍王來了!」

  睜眼一瞧,胤禵站在外間地上,背對我站著,大開的房門外,多吉緊張地探了個腦袋也在瞧動靜,寒風刮進屋子,我能感覺胤禵身上帶著的,冰冷的怒氣。

  這些天來,胤禵每天親自為我換藥包紮,我雖十分過意不去,這無奈下也算熟不拘禮了,當下坐起來,也不言語,接過丫鬟遞的茶水抿了一口,胤禵才回轉身來,我猜想中的怒氣在他臉上已經一點也看不出來,但無形的壓迫感陡增,我不得不先開口以消弭些微的緊張。

  「大將軍王怎麼這個時候兒到了?大清早的,該往前面議事去的吧?」

  胤禵往外看看,深吸了幾口冰冷的空氣,揮揮手讓人都出去,關上了門,才慢慢說道:「軍情重要,練兵也重要,胤禵雖不才,這些倒也不在話下;但戰事勝負,最終竟不在於將軍兵法、將士勇猛。淩兒你可知道,在我之前,皇上派了個色楞前來準噶爾平叛,卻全軍覆沒的事?」

  「略有耳聞,怎麼十四爺和我說起軍事來了,淩兒可不懂。」

  「我說了,你就懂了。」胤禵淡淡地笑,語氣輕柔和緩,我卻突然聯想到胤禛真正發怒時,比這更輕輕淡淡的模樣,和那幕我曾親眼見過的駭人情景,在這溫暖如春的屋子裡居然由心裡泛起一個寒噤。

  連忙穩了穩心神,安慰自己:李衛是光明正大來往的押送糧草官員,又是胤禛的人,胤禵總不能攔住他對他下殺手吧?

  「人都說當初色楞進兵,急躁冒失,但我管著兵部,調兵錢糧我都一清二楚,那不是他自己的主意。雖說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但淩兒你總該知道,當年南宋將亡時,十道金牌還是硬生生攔回了堪為社稷棟樑的嶽飛將軍,以史為鑒,可驚可歎啊。試想,若我大軍要發兵決戰,朝廷卻不發糧草;若我明明當退,聖旨卻定要我進?該當如何?」

  他剛說完第一句,我已經意識到他說的是此時清朝最隱秘的軍國要務,聽到後來,越聽越是驚心。的確,當年南宋朝廷被奸臣左右,岳飛率領岳家軍節節勝利,正要乘勝滅敵,卻從後方急傳十道皇帝聖旨金牌,要他回朝,嶽飛深知朝廷黑暗,無奈收兵,被秦檜派人殺於風波亭,這個典故伴隨著岳飛之忠義蓋世,被世人熟知。如今胤禵竟然用這個來比喻……

  「你見了李大人。」胤禵緊接著就說道,我還正在想著他前頭的話,反應不及,更不知該否認還是該裝傻,看了他一眼,心裡十分懊喪不服:認識他們兄弟這麼多年,連胤禵都這般厲害起來,我就一點長進都沒有?還是最笨的一個?

  見我的表情,胤禵點點頭,顯然已經得到了最後的確認:「不但我,連八哥九哥,我們兄弟實在佩服四哥啊,時間越長,才越瞧出來……能得你這樣的女子傾心不移,連府裡出來個小廝都是人精兒——你瞧瞧李衛。現在李衛這一去,我攔不得,動不得……」

  他又突然盯死了我,漫不經心的語氣突然如同結了冰:「我們兄弟是怎麼回事,你都知道;我方才說的話,你也該明白,如今四哥就有這個本事,讓我大軍後方不寧!皇阿瑪正眼巴巴等著我平定疆土的捷報,要是我大軍沒有糧草,困守愁城,甚或步色楞後塵,敗落在這裡,我胤禵立了軍令狀的,決不活著回去丟我列祖列宗的臉!現如今四哥必定因你而惱我,若是他為難我,我該如何?」

  我從沒見過胤禵如此咄咄逼人,但更不願露出怯色,鼓起勇氣說道:「雍親王一心為了大清天下,怎會因淩兒一個小女子在關係大清疆土的軍國大事上因私廢公?大將軍王多慮了吧?」

  「多慮?皇阿瑪把這副沉甸甸的擔子交給我,我只怕慮得少了……當然,也不完全是因為你……」胤禵站起來背著我想了想,歎息道,「既然讓四哥都知道我手裡藏著你這個寶了,總不能偏了九哥吧?淩兒,三十萬大軍和西北邊疆安危在我一身,我不能不謹慎行事,你不要怪我。」

  他的歎息讓我想起在八阿哥府的時光,只有他常為我解圍,那時我只覺他溫文善良,但眼前他這個話,讓我心頭一緊:難道他為了讓八阿哥、九阿哥幫他在戰事後方決策上制衡胤禛,竟要把我交給九阿哥?

  第三十九章 傷城

  胤禵重新踩著寒風而去,留下我一個人膽戰心驚地想了又想:胤禵之前說過的話已經表明他在自立門戶,就算仍然需要八阿哥九阿哥的力量幫助,終歸只是互相利用,所以拿得棋子在手,總比交到別人那裡更合適,他應該不會把我交給九阿哥才對。

  雖然如此,我還是不安了一整天,剛入夜,胤禵照例來給我換藥,還破天荒地陪我吃晚飯——之前大概是為了避嫌或者不讓我尷尬,他除了換藥之外都不會和我單獨相處。

  晚飯後,他喚丫鬟多掌燈,直到把屋子都照得明晃晃的,又在我坐的軟榻前擺起一張屏風,我不知道他想做什麼,正在奇怪,他又說:「去叫胡師爺來。」

  不一會,有人在門外磕頭:「胡延清給大將軍王請安。」

  「胡先生不必多禮。快請先生進來,看茶!」

  待兩人坐定,胤禵笑道:「先生快嘗嘗這茶,是我走的時候兒剛進到九哥府裡,九哥特意送我的,不要說在這大西北,就是在京城也不是容易喝得到的。」

  那師爺乾笑幾聲,勉強舉杯抿了一口,問道:「大將軍王給胡某備好了畫具,不知是要畫什麼?胡某在畫上很是普通,恐有礙大將軍王觀瞻啊。」聽聲音頗為局促不安。

  「啪」一聲,應該是胤禵拍了一下那人的肩膀:「我說老胡,你再瞎謙虛小心我拿大板子打你!你在九哥府上多年,我們兄弟自小就熟知你,就是現在,我們兄弟幾個的門人裡頭,你的工筆人物花鳥和八哥府上汪先生的水墨山水仍是最看得的,我如今得了件寶貝,又因許多關礙,不便給九哥捎個書信言語,所以指望先生替我畫上幾幅畫兒,還要拜託先生親自替我送回去給八哥九哥看看——兩天后,按六百里加急派兵送你。」

  「這……」那師爺似乎突然松了一口氣,卻又像是滿腹疑竇,賠笑道,「大將軍王,不知是什麼寶物,連幅畫兒都這般要緊?」

  「要說什麼寶物,胡先生,大夥兒都知道,我們兄弟裡頭,最講究的就是九哥了,有幾個東西他看得上眼的?你可還記得康熙……五十一年吧,對,就是先頭良妃娘娘薨逝那年,八哥得了整塊兒的這麼大的羊脂玉,九哥不知怎麼的看上了,硬是要去,自己一手一腳刻了個小人兒?」

  「哦……記得記得。」這胡師爺聽胤禵說起玩物,連忙湊趣,「要說,九爺在金石篆刻上不甚了了,可那刻成的玉人兒竟然十分韻致動人。大夥都以為刻的是觀音菩薩,九爺說不是,也不讓人碰,自己倒是時常把玩……」

  「就是那個!你們不知道,就我們兄弟幾個在的時候,八哥笑他說,刻的那人不是菩薩,倒是個魔頭啊!……呵呵,如今這個玉人兒也好,魔頭也好,偏變成真人了,你說可巧?」

  說著話,胤禵領著一個人轉過屏風,對那人笑道:「說笑了,見過這位主子吧,這兩天,你就給我好好兒畫上幾幅,有了畫兒,見著九哥的時候就什麼也不必說了,我保證九哥會重重賞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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