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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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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他不滿地抬起我的下頜,「你好好看看清楚,我一直都沒有變,只是……」他眼裡的笑意消失了,「你從來沒有注意過我而已。」 「還記得在八哥府上我曾告訴你的嗎?我和老十三並不相同……十年了,現在如何?」 胤禵突然大步走到我身後,白虎皮鋪就的主帥座位後,一手擎起架子上被尊貴明黃色掩蓋著的寶劍,拿到沙盤上方,明亮的燈下,眯起眼睛,食指和中指抹過鑲滿了金玉珠寶的龍紋劍鞘,再對我說話時,語氣已經不再故作輕鬆。 「十三弟被高牆圈禁七年,我卻掌管兵部至今,手握三十萬大軍,封大將軍王,皇上親自送我出城,把穩固大清疆土的希望和重任交付與我!這就是我們的區別!」 他以一種睥睨的姿態隨意指點著沙盤上起伏綿延的微縮山河。 「八哥、九哥放在軍中的眼線,我已收服,以為我不知道?他們真當我像老十三那樣只會武刀弄劍?他們不過虛長我些年齡而已…… 「淩兒,多年前在熱河,天寒地凍的雪夜裡,我曾聽見一個小女子說,身為皇阿哥,為愛新覺羅家的天下,沒有什麼委屈不能受,大丈夫,當以功業自立。雖然她是在對我的十三哥說話,一旁的我卻聽進去了!我胤禵文事武德絲毫不遜於他們,為何一定要依附於人?」 的確有那樣一夜……第一次去熱河,第一次見到胤禵的雪夜,在眼前場景裡回想起來,恍然如夢,他還記得…… 也許我的確從來沒有注意過他,原來他和胤禛真的很像……最初都隱伏於別人一黨,胤禛是太子党的,他是八爺党的,但是他們隱藏野心,讓別人去爭得兩敗俱傷,自己卻厚積薄發,這心機……而且,他還覺得自己在各位兄長的陰影下被壓抑得太久了。 處於這種情緒下的胤禵,除了要大展手腳施展軍事才華,還會怎麼樣? 我實在不敢確定,所以我更迫切地想離開。他敢把這樣的話對我傾訴,只能說明他已經決定要把我控制起來,我幾乎不抱希望,但還是要問到他一個回答:「十四爺,無論如何,女子都不便留在軍中。當年淩兒年幼無知,十四爺曾好心回護,讓奴婢感佩至今,希望十四爺能像當年一樣,幫助淩兒……請送淩兒回京。」 「回京?……」他像聽了什麼笑話,念念有詞負手轉手,緩緩幾步走到前帳門,望著外面夜色蒼茫的原野,良久。 「這麼多年,四哥處心積慮……」 下面的聽不清了,但他在笑什麼我不難想像,果然,他笑道:「我要說個『問世間情為何物』,怕你笑我俗,『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四哥用心何深哪!只可惜,驚濤駭浪,偏難為兒女情長……」 「你要回京,自然是回到四哥身邊。」那語氣,悠悠的、淡淡的,不等我回答,他轉身低頭,雖是疑問句,目光卻肯定直接地看進我雙眼。 「若是,我捨不得呢?」 「……我將帶大軍駐紮西寧直至叛亂平定,聽說節度使府邸仿造江南園林,造得也不比京官兒們的差——任誰也不忍心委屈了你,你放下心來,在西寧把傷養好再說……」 胤禵果然很快就帶大軍回到西寧,他要在這裡統率南從川滇、北從蒙古調來的各路兵馬,大展手腳鎮守西疆。 而我,雙腳無法行動,幾乎等於殘廢,枯守在青海節度使府邸,直想痛駡這些官兒:明明有開闊的西疆壯麗景色,偏要學京城生造出一個幽雅的深宅大院來,可不是沒事找事嗎? 胤禵就住在前院,把府衙變成了大將軍王臨時議事廳,我被藏在後院內,身邊雖多了許多人服侍,卻沒有一個敢跟我多說話的,一點消息也打探不到,只好時常讓多吉出門幫我探聽。 多吉因為體形巨大,性子憨厚,通常人看外表都以為他蠢笨,熟悉之後又常要借用他的蠻力做些粗重的事,對他的行為反而放心,所以他往往可以出到外面街道甚至更遠的地方去,但我深知他雖然心地單純,但反應靈活,又通蒙、藏、漢三種語言,最讓人放心的是,他心中只認我一個人,我說的話,他就認定了一心去做,所以我這件事,只要細細教過了,他就足以勝任。 這天上午醒來,發現窗外白晃晃的耀眼,還以為貪睡起得晚了,推窗看時才知道昨夜西寧下了康熙五十七年第一場冬雪。剛吃過早飯,一個老婆子就過來說,府衙門前積雪,路上車馬難行,大將軍王那邊問我借多吉去清理積雪,好快些把路開出來。我聽了沒甚在意,就讓多吉去了。近午飯時,多吉回來找我,喜笑顏開,一旁的丫鬟看他跑得手舞足蹈的樣子都紛紛發笑,我心中一動,讓丫鬟們別跟著,要多吉托高了我在院牆邊往外看雪景。因為腳不能動,我在這裡時常這樣讓多吉托著我走動或看看外面,丫鬟們果然也不太在意。 看看近處沒人跟著,我正低聲問他,他已經喜不自勝地對我說:「主人,我聽到他們在說你教我聽的事情!他們說陝甘總督,還說下雪,大將軍怕沒有糧草,糧草就送來了!」 我心中一喜,幾乎想立刻跳下來。就在前不久,我聽性音與胤祥討論戰事時說過,胤禛負責籌辦大軍糧草,胤禛調了年羹堯為陝甘總督,專門負責從各地向前線運送糧食,為保軍糧充足,不阻礙大軍行動,年羹堯立了軍令狀親自督送——我正是在等他。 「你見到年羹堯了?他現在就在前面?」 「他們說送糧草的,沒有一個年羹堯。」 「什麼?」我心裡頓時又冰涼一片。如果年羹堯沒來,哪裡還有辦法聯繫上胤禛?冬天將至時出發的這批糧草想必十分充足,以避免冬天氣候影響、交通不便造成的滯後,下次再來還不知道是什麼時候。 「來的這個大人很好,他和我說話,還說他叫李衛。」 胭脂香在室內輕輕散發開,我小心地把那豔紅化在手心,抹到腳踝金鎖上,再用剪下來的一小塊白布覆於其上,取下時,金鎖上的刻字清晰地被拓下,紅彤彤的像我急切的心情。燒化一小段蠟燭,將拓下字的白布嚴嚴封成一個蠟丸,小心收到懷中。已經有丫鬟被驚動,在門外詢問了,我匆匆吹熄蠟燭擁衾而坐,等待天明。 這些年來李衛在四川做官,我和胤祥的去向他絲毫不知情,今天卻突然聽到多吉這樣一個奇怪的人神神秘秘告訴他,淩兒叫他五更天到這後面花園牆外等,不知道會是什麼反應?窗紙上其實早已泛白,但那只是外面地上的雪光罷了。 不知過了多久,沉重的踩雪聲在外面響起,在這分外寂靜的時分,恐怕整個院子都能被驚動,但顧不得那麼多了,我胡亂套上灰鼠貂的大毛雪衣,多吉急急忙忙的腳步聲已經來到門外:「李大人來了。」我喚他進來,直接把我抱出門去,托在肩上,直催他:「快!」 天井中側門通向一個小花園,花園外面是為來往僕役出入而隔成的一條小巷,外人也可以穿行,坐在多吉肩上,我從牆頭就能探出大半個身子,低頭一看,一個人戴著誇張的風雪帽,穿著臃臃腫腫的大棉襖,打扮成農夫的樣子,正低頭來回踱步,聽見動靜連忙抬頭朝我看來,不是李衛是誰? 他還在發愣,我已經把做好的蠟丸伸手遞給他:「拿好,一定要想法子親手交給王爺,就說我好好的,只是被十四爺留住了。」 李衛舉高雙手捧過蠟丸,表情像做夢,果然問道:「淩姐姐,我不是在做夢吧?」 「可不是我嗎?十年前,我們還在雍親王府書房的花園裡頭捉蛐蛐哪!你先仔細聽了,多吉動靜大,已經驚動人了,我沒多少時間跟你說話,十四爺不讓給我紙筆,沒法子寫信,我拿胭脂洇了幅字兒,封在蠟丸子裡,王爺一看就會明白的。你都記好了?」 「我……」他左右看看,小心翼翼地把蠟丸捏進手心裡,「你怎麼會到這兒來了?這麼些年不見你,也不敢問王爺,我和翠兒還以為……以為你……」說著,眼睛就紅了。 「我這不是好好的嗎,有王爺在,我怎麼會不好呢?」我連忙笑著安撫他。 他抹抹臉,突然急促地問道:「十四爺為什麼把你留在這兒?我今天就起程回去向年將軍覆命,下次要過年頭上才來西寧了,你這就跟我們的押糧軍走吧!」 「不行!」我在高處,發現巷口已經有哨兵在奇怪地張望了,忙加快語速說道,「我兩隻腿都傷了,不能走路,行動不便,況且這西寧城內外駐了幾萬軍馬,十四爺不放,你小小押糧軍怎能帶得走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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