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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哎,別、別……」我沒想到這小東西的威力這麼大,嚇得連忙阻止他,反又擔心自己闖禍了,「這個……我現在不能說,確有為難……」

  「那末將立刻上報朝廷及大將軍王,護送您回京。」

  「那更不行了!」我一把按住他,「你先聽我說。現在你能不能誰也不要報告?」

  他抬頭不解地看看我:「那末將就是死罪!」

  我心中叫苦不迭,想了想,示意他單獨和我說話。

  「將軍,請教尊諱?」

  「不敢,末將車騎校尉岳鐘麒。」

  「岳鐘麒……久聞將軍大名了,我以前聽年羹堯說過,你是岳武穆公的直系孫,很是驍勇善戰、智謀雙全啊。」

  聽我這麼說,他越發局促,拜首道:「正是,小子不敢辱沒先祖,年大人謬贊。」

  我見他不怎麼會說話,倒也好笑,於是又問他:「岳將軍現在是哪位阿哥爺門下?」

  他眼中精光一閃,神色越發審慎:「末將沒那個福分,只知道皇上說什麼,末將做什麼罷了。」

  「哦……眼下,你是歸十四爺調管?」

  「是!大將軍王現在全權調度三路大軍及糧草。」

  這麼看來,我是不能指望他悄悄送我到胤禛那裡了,於是又不死心地問道:「將軍也知道,眼下情勢非常,能否讓我仍舊獨自離開呢?」

  「求主子愛惜千金之體,也饒末將一個死罪!」

  他完全不鬆口,我頹然。

  思前想後一陣,自從策淩這件事後,我覺得任何人事都有互相制肘的利益可以轉圜,現在他要報告的一是朝廷,二是十四阿哥,是不能避免的了,能不能在十四阿哥那裡轉圜一下呢?想到我們不多的幾次見面,又想到現在他們各自的立場和利益關係,直想得頭痛。

  「主子還有什麼為難之處?」

  「岳將軍切莫再叫什麼主子主子的了,我現在就是個破落戶兒,可不羞死我了?這樣吧,你能不能先幫我傳一封密信給十四阿哥?這信就由你來寫,就說說見著我的情由,然後說,我求你、也求他,暫時先不要聲張,更不要報告什麼朝廷,待我見面和他細說,由十四阿哥裁奪,如何?」

  經過我又是央求、又是恐嚇說「茲事體大」,他終於答應了,還當面寫了信,命兩個貼身小校用六百里加急文書傳到「撫遠大將軍王親閱」,還蓋了個「密」的封印。

  因為我們的所在離西寧不算很遠,又是六百里加急軍報,大將軍王的回信兒第二天夜裡就送到了。如我所料,他命令岳將軍不要聲張,並約束部下不得洩露隻言片語,立刻加快速度,帶著徵調的兵馬和我妥善趕往西寧,並且在直接見他之前不許見任何人。因為我不讓人給我看腳踝的傷,我又實在不能騎馬,連乘車的顛簸都無法忍受,岳將軍不知從哪弄了頂小轎讓四個士兵抬著我走,多吉又亦步亦趨地跟在我轎邊時時盯著,見有不妥就吼上一聲,吼得抬轎的士兵臉都黃了,我倒十分過意不去。

  穿過蒙古絢爛的胡楊林,甘肅的漫漫戈壁,我又一次被命運無情地發落,忐忑不安地隨大軍向青海西寧而去。

  第三十八章 胤禵

  一路上戈壁茫茫不見城市,偶爾能見到綠洲,卻是生機勃勃景色怡人,但景色如何變幻,心上眼前總是浮現出星空下、胤祥去時那雙眼睛。夜裡,腳上傷痛折騰得我輾轉不安,在昏然夢境中,除了常出現的胤禛,胤祥的身影也開始來來回回。

  但我知道拒絕那只手是對的,我的腳傷絕不可能在那種情況下騎上他們任何一個人的馬,胤祥萬一洩露身份,他怎麼會不在京城自己府中被圈禁,其中牽涉關係之大,豈止胤禛會被連累,朝局簡直又要天翻地覆;而我,小小一個女子而已,在那情急之中,和胤祥相比孰輕孰重,無論出於對胤禛的政治利益影響,還是出於……感情,我相信,保護胤祥都更重要得多。

  性音、孫守一、阿都泰,我默數著,他們去保護胤祥了,我很欣慰。在那樣的亂軍中,在我和胤祥兩個人只能顧到一個時,性音沒有做錯。而阿都泰和武世彪,由於胤禛沒有告訴他們任何關於我的情況,他們只是深知胤祥的關係之大,根本不知道我究竟有什麼利益關礙,卻還是留下了武世彪,我還隱約記得武世彪在四周奮力廝殺的身影,他後來怎樣了?若因為我而與他們失散,不知現在如何?

  見景色日漸荒蕪,不由得浩歎前路茫茫:胤祥會不會還在四處找尋我而耽誤了回京?馬車中我一直不離身抱著的琴,要是就這麼丟了,如何向鄔先生交代?胤祥回京換回替身能否安排妥帖?我這一去如何能盡可能地不拖累胤禛?思前想後,腳上的疼痛倒也就這麼忍受過去了。

  直到轎子抬進營地轅門,才知道,我們不是要去西寧城,因為大將軍王不在西寧。聽說他剛到青海,還未進駐西寧,就帶著隨自己從京城過去的大軍往前方勘察戰場去了,此時正在西寧前方三十裡的一個小地方紮營,就是我們現在所在了。

  在轅門崗哨前,岳將軍所帶的軍隊就全數呈報,被人帶領各自編隊紮營去,最後只剩下他貼身的幾個親隨軍官。我留心聽了他們的號令安排,軍士之間一句多話也無,軍隊、憑證的交割又十分肅整嚴謹。岳將軍親自將我的小轎送進帳篷,扶我出來的,是兩個被多吉嚇得哆哆嗦嗦的藏族女奴。帳篷中佈置十分精緻,進帳有一架六扇紅木鑲金八仙座屏隔開帳門,屏風後書桌、軟榻無一不是京城風格,腳下又鋪著厚厚的羊毛波斯地毯。岳將軍也不敢多停留的樣子,只說,這正是大將軍王所住的帳篷,前面就是議事的中軍大帳,大將軍王現在還在外面察勘地形,回來就會來見我,說完行個禮就走了。大概事先也有過胤禵的認可,多吉居然被允許進帳,他剛才想必也眼見了大軍的陣勢,只乖乖地坐在地毯上守著我。

  因為這是胤禵的寢帳,我覺得坐到他人睡榻之上十分不妥,便側身坐到書桌前的大椅子上。沒等一會兒,只聽馬蹄聲轟然,不知有多少騎兵回營,又有許多將士互相通報之聲,我正側耳細聽時,已經有人在帳門說話:「你們先去吧,晚飯後都來中軍帳議事。」

  話音剛落,一個人快步繞過屏風,身上鎧甲摩擦金屬聲錚錚不絕,胤禵已經站在我面前。

  我愕然望著他,因為眼前這個人,皮膚微黑,上唇留起整齊的小鬍子,手中托著看樣子剛取下來的沉重頭盔,一身戎裝,腰間佩劍未除。他和我心中那個站在精緻庭院中,摺扇輕搖、皮膚白皙的年輕十四阿哥形象,相差未免太遠了。

  他也同樣愕然地看著我,神色從驚異變成驚喜,突然大笑幾聲,上前扶著我肩膀搖了搖:「淩兒!怎麼是你?!」

  「大將軍王,請恕淩兒不便行禮……」

  「坐著坐著,行什麼禮?」胤禵一把按住我,一邊催促一個士兵給他解開渾身鎧甲。

  「那兩個,是為著你要來,剛從西寧找的。」他指著兩個藏族女奴說,又笑道,「哈哈……你再也想不到,岳鐘麒以為你是誰?不過,誰能想到呢?」

  說著踢掉大靴子,示意小兵和女奴都出去,閒適地活動了一下脖子,正要接著往下說,又不由得看了看坐在地上的龐然大物多吉。

  「他不妨事的。」我一邊說,一邊還是讓多吉去帳外守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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