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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第二十九章 變起

  雖然說的情勢兇險,但畢竟上有康熙和太子,沒有火引子也生不了大事,只在暗流洶湧間已是到了康熙五十年。

  剛過完年,又下了幾天大雪,這天胤禛下朝,仍是李衛跟著過來。但李衛穿一身嶄新的官服,頭上素金頂子官帽在雪地裡也算是皇皇了,整個人精神抖擻,竟完全變了一個人似的。

  胤禛微笑著攬了我的手:「不是說了雪天不要出來接我嗎?小心地上踩著滑……狗兒雙喜臨門,來找你辭行討賞了。」

  李衛有些不好意思地咧嘴笑,突然翻身給我磕頭:「不敢討賞!雖說淩姐姐是主子了,但狗兒心裡還是一直把淩主子當姐姐看的,狗兒就要去四川成都做縣令了,今後不能常見到姐姐,心裡實在捨不得,狗兒代翠兒給姐姐磕頭辭行。」

  我早已慌忙拉了他起來,胤禛在一邊呵呵笑著向我解釋:「年前成都府下有一個縣令的位置出缺,我就票擬了李衛去,把翠兒也賞給他帶著了——成家立業,先成家後立業嘛!他如今也是朝廷官員了,不能叫他光著個身子孤零零地上路吧……明日就該起程了。」

  「謝主子大恩……」李衛又已經趴下磕頭,胤禛打斷他:「罷了罷了,你這些日子頭也磕了無數了,知恩是好事,本王用人都是取個心地,你好生當官,才是報我的恩,比磕多少個頭都頂用。」

  「主子的話狗兒全都記得牢牢的……」不喜歡看人在我眼前磕頭,我拉起他,想了想。我不喜歡戴首飾,此時身上鐲子戒指一概也無,於是從頭上取下唯一的一個發飾——一支累絲金鳳釵塞給他。這釵子別的也平常,就是那金鳳口中顫巍巍銜著一顆東珠是難得的:東珠向來是皇家貢物,除了本身價值,更有一重身份象徵,太子的帽子上就是鑲十二顆東珠以示與平常皇子的區別。當日我堅持不收這個釵子,還是胤禛死乞白賴不知道幹什麼打了個岔,害我一時忘記了才丟在這裡的。

  「這……狗兒不敢收!翠兒哪配戴這樣的物事……」知道他必然會推辭不要,我把臉一垮,裝作不高興的樣子比畫一下——我和翠兒本不是一樣的嗎?硬是把釵子塞在他手裡,胤禛也在旁邊說:「既說只當姐姐看,就收著吧,你們小夫妻兩個也留個念想兒——說起來你們還是一處兒來的……」

  「……謝主子……淩姐姐,咱們都是四爺從苦海裡救出來的,狗兒翠兒走了,請淩姐姐多替狗兒翠兒照顧王爺,別叫王爺老這麼操心勞神的……」李衛說著聲音已經哽咽了。

  我微笑看著他點頭:這個好福氣的傢伙,娶了青梅竹馬,從此官運一路亨通,才智得到了發揮的舞臺,在胤禛和弘曆羽翼底下得享天年。若我的靈魂也能投做個男兒身……

  胤禛見他動情,拍拍他肩,又對我說道:「還有一樁呢,我打發孫守一隨李衛去四川做個武職,掙個功名,他卻問我要碧奴……」

  我要仔細想一想,才想到孫守一就是經常給我做保鏢的那個性音的徒弟,一個憨厚寡言的年輕人。想到這一兩年來,經常都是碧奴和他跟著我,碧奴時常神秘消失,我要出去走走她就急忙要去叫上他跟著……種種蛛絲馬跡,原來他們早已有意了,我居然粗心沒看出來。回身看看臉漲得通紅,不知所措呆愣在原地的碧奴,不由得微微笑了。但一轉念,胤禛語氣淡淡的,對他們還不知道是福是禍,又擔心起來,轉眼疑問地看向胤禛。

  胤禛知道我的意思,安慰地攬過我的肩:「我知道怎麼處置……叫孫守一過來。」

  只有性音急匆匆過來跪下:「和尚門下徒弟犯了私心,是和尚教導不嚴之過,已將孫守一綁在外頭等候王爺處置!」

  「誰說要罰他了?去,把他弄過來。」胤禛似笑非笑,問得性音一愣。在眾人眼裡,胤禛性格實在是有些怪戾的,這個樣子,連我都擔心有人要倒黴了,不由得在斗篷底下拉拉他的手。李衛也連忙跪下要求情:「主子,孫守一平日裡盡忠職守,從無差池,還請主子開恩……」

  胤禛笑著一擺手,性音出去了,外面正在原地待命的護衛中發出小小響動,不一時,兩個親兵打扮的人就把全身僵硬的孫守一半拖半推地弄了進來。

  孫守一被凍得臉色青灰,手腳硬邦邦的,卻死死地看了我身後的碧奴一眼。我看不下去,已經打定了主意要成全他們,一轉眼,目光卻落到他身後一個親兵身上,心中跟發生爆炸了似的極快冒出無數個念頭,腦中「轟」的一聲,失態地拿手指了那人,急急地想說話。

  人們的注意力一下隨著我的指尖轉向那個年輕的士兵,胤禛的目光早已冷冷向他掃過去。

  我心中著忙,眼看場面有些混亂,看看神情悲苦對視的孫守一和碧奴,又看看那個莫名其妙被胤禛嚇得跪下磕頭一句話也不敢說的士兵,拉拉胤禛,示意有話要進屋去說。

  我從來沒有過這樣失禮的舉動,胤禛顯然也很奇怪,眼色動處,性音凝然守好了院門,胤禛扶著我進了正廳。

  關上門,我急忙到書桌前拉出一張紙,就著硯中乾澀的殘墨寫字,胤禛看了我的第一句話,笑道:「這個自然,我既成全了狗兒翠兒,為何不能成全他們?就值得你這失驚打怪的?可不像我的淩兒啊……那個親兵也是老十三帶出來的老人兒了,有何不妥?」

  我已經寫完第二句話,胤禛在我身後看了看,深思地看著我:「此人長相的確和胤祥相似,當日仿佛聽十三弟說過這個笑話……胤祥因此抬舉他進了漢軍綠營,拉出去帶過兵的,因是胤祥選出來的可靠人,這次隨李衛放出去到四川,打算在年羹堯的四川提督府做事的……至於,若扮作十三弟,能有幾分相似?淩兒你為何會這麼問?怎會需要一個假扮的十三弟……」

  院中靜悄悄,胤禛拿火摺子打了火點上蠟燭,拈起我寫過字的那張紙點著,看著它燒成一團黑灰,又在地上踩得粉碎,才和我再次踏出門。

  人們都緊張地看過來,走到孫守一面前,胤禛直接說:「小姐把碧奴賜給你了。」

  孫守一和碧奴都是渾身一顫,碧奴拿手帕捂了嘴不讓自己哭出來,孫守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不停地在雪地裡磕頭。

  堂堂男兒為愛屈膝。我忍不住要去扶他,才剛剛想動就被胤禛不動聲色地攬住了,他接著說道:「你和碧奴雖有私情,但並不逾矩,既你師父性音已經罰過你,罰,就算了。這恩嘛,是小姐給的,碧奴就賜給你……但本王現在還不能讓你們成婚。你可等得?」

  人們都細聽著這心思難摸的王爺說話,一點聲音也沒有。

  「……我說過,就在今年或明年,小姐終究要回王府的,但在這邊兒就少不了碧奴侍候,何況她年齡尚小,孫守一你也得隨年大人去打磨幾年。我將你外放了武職,這一兩年好好掙個功名,像李大人這樣,屆時小姐回了府,你再攜了碧奴去做夫人享福豈不是更好?……你放心,她的嫁妝是短不了的,呵呵……」

  說到這裡,胤禛才揭開謎底,孫守一已哽咽著抬不起頭,碧奴也嗚嗚咽咽跪下磕頭。

  「呵呵……哭什麼?這不是喜事嗎?瞧瞧李大人和翠兒就是你們的榜樣,好好做事,只取你們的忠心,我雍親王府裡頭什麼恩給不起?」

  「謝……王爺……謝小姐……」孫守一語不成聲地謝著恩,胤禛已經轉向跪在他身後的那個士兵。

  「你留下來。我會讓十三爺把你編回來,差使稍後再派。你叫什麼名字?」

  「回王爺,小的叫趙吉!」

  他篤實地磕了個頭答到,和人們一樣都是一副摸不著頭腦的樣子。

  我又仔細打量了他一番,覺得已經沒有初見時看上去那麼像:外形上,他原就更敦實了些,毫無胤祥的俊逸;神態上便更無相似之處,哪來一點皇家子弟的不羈和貴氣?但是事在人為,一定要試試,何況連胤禛都聽從了我的建議:留下這麼一個人也不費什麼事,今後只要讓他刻意模仿,也許有一日用得上……

  自從喜氣洋洋送走李衛等人,一切又回復原位,我幾乎都要以為這樣從夾縫裡偷來的寧靜生活可以永遠繼續下去了。胤禛聽了我建議,甚至沒有多問地就把趙吉放進王府做了護衛總管帶,命他暗地裡著意模仿胤祥的舉止,甚至減肥以接近胤祥的體態。倒是胤祥自己,在聽說這件事後很是有些不解不屑。碧奴自從得了許配的承諾,對我親熱貼心許多,不像以前那樣一味恭順膽怯,臉上也時常掛著笑容,她的母親李氏更是對我越發無微不至。人的快樂是可以傳染的,我只是希望世界上更多一些幸福的女人,就像翠兒,也許還有我自己,因為她們還要替錦書和蘭香,活得加倍幸福。

  康熙五十一年。

  五六月間,江南該是梅雨季節了,北方的天氣漸漸熱起來,陽光好的時候,我還是喜歡到外面走走,騎騎馬。

  站在山頂,我撫摩著白樺一塊塊細白的樹皮發呆。遠遠的亭子處已是桃李成林,我偶爾仍看見有人出現在那裡,大概「花塚」已經成為京城一景了?但我沒有再注意看過有沒有胤禟的身影,這兩年讀書偏好老、莊、佛經,更覺得前世今生一片混沌,一切不再繞心。

  倒是自稱自幼禮佛的「圓明居士」胤禛,卻時常拿兩樁「俗務」煩我:一是我的嗓子始終無法發聲,二是我兩年多來還未能孕育子嗣。

  他想要我為他孕育我們的孩子,可是我的身體絲毫沒有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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