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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上次那顆星星樣的菱形碩鑽鑲嵌在粗粗的金鏈子上,這金鏈子雖然粗,卻打制得十分巧妙,表面細細地刻成繁複的鏤空花紋,隱隱可見是中空的,節節相扣,靈活如蛇。相隔幾個小節距離各鑲了兩粒碧綠流光的貓眼石,因我腳踝一圍的長度有限,鑽石和兩粒貓眼石之間已經不能再放下別的了。除了鑽石耀眼,那兩粒貓眼石如深山幽潭般極藍極綠,角度不同,顏色和光芒也如貓眼般變化流轉,幾乎讓人移不開眼睛。整個鏈子雖因這三顆寶石而極盡奢華,整體卻雅致精妙,毫無俗意,特別因為,這腳鏈接合的地方是一把小小的金鎖,造型如同幼兒身上常戴的長命鎖,古樸可愛,將它拈起細看時,金鎖正反面還刻了字。正面是「死生契闊,與子成悅,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我不敢相信地抬頭看看胤禛,他正專心觀察著我的反應,唇角噙著寵溺的笑意。低頭再翻過鎖的反面來,只有兩個字「淩禛」。

  他見我看得發呆,得意地擁住我說:「這是找了最善制鎖的祁州王家以精鋼所鑄,外頭是看不見的,鏈子中間有一圈兒精鋼為骨,鑲起外頭這些東西,連著中間鎖芯也是精鋼的,鑰匙只有一把……」

  他指間捏起一個小小的不起眼的黑鐵鑰匙,隨手往外頭鋪了香灰的琺瑯彩瓷痰盂裡一扔:「把你鎖起來,不管你是海底龍宮來的人魚公主,還是天上掉下來的小妖精,都跑不掉了……」

  心中酸熱一點點直冒到鼻尖,淚盈於睫,我像在做夢,迎著他壓向我的胸膛,雙臂死命摟緊了他的脖子捨不得放開……

  半夜纏綿。我睡時胤禛還沒睡,我醒時胤禛還未醒……看著他沉睡時的樣子,濃眉仍舊淺淺地鎖著,似有心事始終環繞,只有習慣性緊抿的嘴角輕輕揚起,一副滿足的樣子。滿足……我側身像八爪魚似貪戀地環抱他,卻又立刻為自己的動作害羞起來。

  轉眼想起他今天還有正事,連忙掀起帳幔一角看看窗戶——窗紙上一片白亮,趕緊推醒他。

  「淩兒不要鬧……那是外頭雪地的光映的……」他先是警醒地看了一眼,然後立刻懶懶地翻個身把我壓到懷裡,咕噥著。

  但有人在外面咯吱咯吱用力地踩著雪,人聲響起。按理說,胤禛還在休息時不應該這麼響。

  昨晚隨胤禛過來的是坎兒,他清秀的聲音在外面院子裡謹慎地響起:「王爺,十三爺來了!」

  胤禛驚醒,雙目炯然和我交換一個「一定出什麼事了」的眼神,坐了起來。

  第二十八章 暗香

  忙忙地幫胤禛整理著衣服,梳洗,一邊想著,到底這時候發生什麼事了?昨晚剛忙完大事,那麼晚才休息,這一大早就算辦事也該去宮裡……

  胤禛要我自己回去接著休息,自己帽子也不戴就大踏步走出門去,我儀容未整,不便跟出,但忍不住留一點門縫出來往外看。

  胤祥仰天背手站在紛紛揚揚的大雪裡,已經跟雪人似的,胤禛顯然和我一樣驚了一下,趨身拉住他手臂:「十三弟!你這是怎麼了?」

  胤祥緩緩低頭,隨便晃晃頭上的雪,突兀地冷然一笑,道:「呵呵……四哥,我到你府上聽李衛說你不在,就知道你一定在這裡——同樣是擁美賞雪,紅梅傲霜,為何你這處是『暗香浮動』①,『繡被五更春睡好』②……我卻是『斷魂只有曉寒知』③?」

  胤禛聲音猛地一冷:「什麼斷魂?誰魂斷?到底出什麼事兒了?」

  「四哥,老八老九手好快啊,你一定猜不到,我拼命十三郎差點就稀裡糊塗地在夢裡去見了閻羅王……」

  「我們到裡面去說。」胤禛不由分說地拉著胤祥進了正廳,聽得他大聲吩咐,「暖酒上來,坎兒叫上性音去接鄔先生過來……」院子裡很快忙亂起來。

  我也急急忙忙梳洗整齊就要過去,碧奴取了我日常穿的白狐裘追出來,硬是給我搭在了肩上。

  屋子下面地龍不分日夜燒得暖融融的,此時門窗大開,窗外紅梅在一夜間開了好幾樹,分外妖嬈可人。胤祥臉色紅一陣白一陣,但我看著,傷心倒多於憤怒。我進去時,他正瞪著窗外在自顧說著話:「紫姑是從小就跟著我的,才十幾歲時我收的第一個通房大丫頭,雖身份低微……」說到這裡目光怔怔地瞥了我一眼,「可四哥你知道我,從來不把她當下人看的,她比我還大著三歲,平日裡噓寒問暖照顧我最是盡心的……我有次生病,她守著我三天三夜沒合眼……皇上就要給我指嫡福晉了,我本都說好到時候一併兒給她開了臉抬了籍扶個側福晉的……我不明白……」

  這個平日裡遇到什麼事情都神采逼人的年輕阿哥此時委頓地搖著頭:「……她什麼時候也成了老八他們的人?就算我早知道全府上下都是眼線,也不相信她會……沒這道理……可我馬上就逼問了文三——四哥你知道的,我一向知道他是老八他們的人,只是一時懶得換新管家——反正蝨子多了不癢,哼……才知道紫姑這陣子老回去給她母親探病都是假的,她母親早就死了!她去見的,就九哥府的管家。」

  酒熱了,我倒了兩杯,先遞一杯給胤祥。我還是沒太明白是怎麼回事,但他顯然很需要傾訴和安慰。再遞了一杯到臉色鐵青的胤禛手裡,輕輕捏捏他在桌下握緊的拳頭,胤禛那憤怒與後怕交織的目光直直地移到我臉上來。

  眼見我們倆對視,胤祥一仰頭把酒全倒進嘴裡,突兀地乾笑道:「四哥,我自小就最佩服你……你看如今八哥府上,整日車水馬龍賓客滿堂,可他那些門客心腹全部加起來也比不上一個鄔先生;我府裡頭也有那麼些女人,不要指望有個貼心的了——明知道都是為別人賣命的眼線,還那樣待她們,可結果怎樣?原來連紫姑都藏著身份,這麼多年溫柔情義竟是做戲?還想要我的命?可就算如此,我還是命人厚葬她……」

  說著他又無緣無故瞥我一眼:「……要我說,若是我也像四哥這麼……只要有了淩兒這麼一個……我准把滿府裡頭那些賤人都趕到黑龍江去給披甲人為奴!」

  我開始還側耳聽著,看樣子是胤祥最信任的侍妾受九阿哥指使,昨晚試圖暗殺胤祥失敗。低頭正為他們兄弟間的爭鬥已經到了要用暗殺手段的地步而驚心,卻沒想到胤祥說到我身上,不由一愣,先轉眼看胤禛。

  胤禛臉色在極短的瞬間微變一下,但我還沒來得及為此不安,他已經開始綻出笑容,很快地摟了一下我的腰,看看我,神色間溫柔無限,低頭想想,笑歎到:「十三弟……這次是我連累了你……只是我十三弟人品尊貴,英武不凡,怎麼為那些個無情無義的卑污奴才灰心起來?京城和外藩多少王公貴族家的小姐都眼巴巴望著你呢,我這就去給你物色幾個品貌俱佳的,屆時請皇阿瑪一併指給你。笑話!我十三弟還愁找不到可人的紅顏知己?」

  「罷了罷了……我是再不敢相信了,這次僥倖躲過了,還指不定下次躲不躲得過呢!要是天天都得防著枕邊人要我的命,那種日子我一天都過不下去!」

  他們說話時,我想了一想,臉上已是微微熱起來,這個十三阿哥,怎麼還是如此粗疏率性,看來日後那場禍事是難免了……

  見我有些尷尬,胤祥轉而問到:「鄔先生怎麼還沒到?」

  「雪天路滑,自然要慢些。」

  「我方才所說真沒一點誇張,鄔先生真是厲害。」胤祥說道,「那樣的心術智謀誰人不服?只是也太孤僻了些,不愛俗物,不沾名利……四哥,他好歹也該成個家吧?」

  胤禛放下酒杯歎道:「十三弟,你還是不知道他啊。若不是我再三相請,他或許就在哪座山頭削髮為僧了。」

  不知道為什麼,我心頭又無緣無故亂跳了兩下。望著屋後虯枝斜倚,豔光傲雪,突然重新披好狐裘,在他們兄弟的目光中出了正廳。

  繞過院子一個小角門,又走幾步才進了梅林,雪大,落到睫毛上就融化了,晶瑩欲滴,我連忙把雪帽套上,碧奴已經趕出來給我打起傘。身後屋內,靜悄悄的沒人再說話。

  正在細細玩賞哪一枝梅最適合插瓶,鄔先生的笑聲響起,轉身看著他們重新坐下來,暖了酒在說話,我才重新回頭,找了一陣,終於打定主意,折了一枝小心抱著回去了。

  站在門口,房內暖意撲面而來,胤禛揮退碧奴,親自幫我拂掉頭上肩上的雪,脫掉外頭狐裘。我見鄔先生又在書桌後作畫,胤祥在一旁愣愣地瞧著,於是取過書桌上常擺著的大青花瓷甕,把梅花擺進去,也湊前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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