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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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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祥在身後說:「這就是錦書……和『淩兒』的墓。」 不用他說,我也已經知道了,這後面,一定是《葬花吟》。扶著碑身轉到後面,果然,「花謝花飛飛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這一個一個端正飄逸的字裡能讀出椎心泣血的痛。 不用再看了,我把額頭輕輕抵在冰涼的碑身上,心跳得厲害。 胤禛不知道什麼時候走近我,扶我下來,說:「錦書的骨灰就埋在亭子下面,桃樹和李樹的樹苗已經運到莊子上,這幾天就能種起來,過兩年就能結果了。」 不知從哪裡取來小小一杯酒,他對我說:「你身子還不能飲酒,以此薄酒饗故人,從此你也可以放下她們了。」 放下她「們」?淚眼模糊地看看他,我面對的,其實也是我自己的墓碑啊。 突然很想感謝她們,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死了,有人這樣安葬我,哪怕再次漂浮到那無盡的黑暗中,我也滿足。 盡力比著手勢,「啊啊」地發出聲音,不管能不能讓他們懂得。淚珠滾落,在視線清晰的那一瞬間,我看見胤祥不忍地轉身不再看我。 胤禛一把握住我的手:「不用『說』了,我都明白,我都明白……去吧,好好哭一場。」 錦書,我向石碑默禱,其實你去後,世間的這些形式已經並不重要,因為你已經可以回到美麗的天國。而我,我的一部分已經永遠在這裡,和你埋葬在一起,卻還不得不繼續面對這殘缺的重生。 我的手已經抖得只能把酒潑潑灑灑地倒在地上。扔掉杯子,轉身,找到最近的那個肩膀,從那個夜晚開始,一個多月以來積累下來的眼淚終於敢放心地傾倒出來,氣勢簡直鋪天蓋地。 「性音,去備轎。十三弟,你先回去吧。」 「不,四哥,我還有些事要與你商議。」 「……那你與我一同去莊上,可會有人知道?我們來往這邊莊子,恐惹人生疑。」 「不會!四哥你放心,這你能做到,我老十三也能學到……只是,淩兒這樣哭,會哭壞身子的。」 胤禛一把抱起我,邊走邊說:「不妨,性音和鄔先生都說,要她把這些日子體內的鬱氣和積毒都哭出來,才好調養。」 我被放回轎子上,等了一小會兒,聽見性音帶著人回來,在吩咐起轎回去。轎子穩穩地起步,我其實已經沒有刻意想哭了,但是這個身體似乎不太聽我指揮,眼淚好像從壞了的水龍頭裡往外嘩嘩直淌。我只好鬱悶地從臉上抹掉一把又一把眼淚,一直回到住的地方,我口乾舌燥地要喝水時,眼淚還是停不住。 這一場悲慟,讓我在床上又躺了整整兩天,但當我醒來時,發現全身奇跡般的輕鬆,之前一直笨重遲滯的感覺全沒了。只不過,可能有點輕鬆過分——以前是整個人沉甸甸,現在是輕飄飄,人虛浮得找不到重心。大概是因為這個效果,我喝的藥、吃的藥丸味道又和以前不一樣了,我覺得自己很像一個藥品實驗機。 但是我這個藥品實驗機似乎當得還算值得,鄔先生和性音的醫術果然不錯,半個月過去,我已經可以自己走出院子沿著外面平緩的草坡往山頂走走了。 山頂有一排白樺,樹幹修直,潔白雅致,枝葉扶疏,因其顏色淺白,遠望時不如其他顏色翠綠的樹木顯眼,容易被忽略,但是走到它們眼前時,白樺的乾淨疏爽就讓我喜歡多了。不止一次地扶著一棵白樺,我能望著隔了一大片農田,顯得小小的那個亭子尖出神,一直到碧奴催我回去。一天一天,我眼看著人們忙碌地移走一些矮樹,種上一些小樹苗,偶爾還會有幾個穿著不像是農戶的人出現在那裡,也許是在規劃查勘? 這天傍晚,日影西斜,我覺得太陽的熱氣已經被山上的植物吸收得差不多了,又丟下筆,出門往山上走。李氏在身後一聲遞一聲吩咐碧奴:「把小姐跟好了!瞧著太陽要下山了就趕緊回來!帶了手巾沒有?」 腳剛踩上院外軟軟的草地,迎面就看見一天沒出現的胤禛帶著李衛和幾個隨從正從莊下石板路打馬而來,我又站住了。他臉色沉鬱,臉上泛起一層油汗,我還很少見到他這種樣子呢。見到我,他一愣,催促馬兒疾步上前,翻身下馬,把韁繩往身後一丟,端詳著我說:「現在這氣色看著還不錯,天熱了,少出來曬日頭,這是剛回來呢?還是打算出去轉轉?」 我只能笑笑,不知道為什麼,覺得很自然地拿手上的帕子給他抹了抹汗,可是這個動作一開始,就又覺得不妥,臉上騰地火熱起來。正尷尬間,碧奴在我身後代我答到:「回王爺,小姐剛下樓,想去上面走走。」 胤禛還在為剛才那個動作笑我,此時也不看他們,揮揮手:「你們各自去吧,碧奴,叫廚房準備晚膳,先弄個冰糖綠豆湯,綠豆要莊子上新出的,弄好拿冰冰起來。」 他們各自走了,胤禛拉著我的手慢慢往上走,我轉頭看看他,他穿一身實地紗月白褂子,束著明黃滾龍腰帶,打扮得整整齊齊。知道我看他,他也微笑地轉頭看我,問:「在看什麼?」 我歪歪頭笑著,用手指指臉,撅嘴皺眉,做個發愁的樣子,指指心,擺擺手,意思是問他為什麼一臉不開心。 他被我這鬼臉逗得呵呵笑起來,說:「有意思,呵呵,你問我為什麼不開心的樣子?」 我點點頭。 他回轉了頭,重新拉著我的手一邊走一邊說:「哎,和鄔先生已經商議過了,也沒什麼大事,心中煩悶,所以才來看看你。」 我見他不打算說,亟亟地拉著他的手搖搖,指指自己的耳朵,又比了比這個地方,表示我悶在這裡沒意思,想聽聽外面的事情。 他笑:「你這個小東西,外面那些事情有什麼好聽的?無非是些……」 他又停住。無非是什麼?我鬱悶不滿地看著他,說話說一半真是吊人胃口。 「今兒去太子毓慶宮,看見上書房大臣馬齊竟跪在那裡,一問才知太子還是找了個藉口要給他難堪——因為馬齊之前在保舉太子中保舉的是老八。堂堂宰相,如此無端羞辱,成何體統?我去找太子,他卻在鬥蛐蛐,好說一陣才算放馬齊走了。太子複立才一個月時間,朝政不理,卻一心排除異己,倒行逆施,我和老十三左右不是人,辛苦做事做得心灰啊。今日為了貪賄官員名單,我又和太子爭執了一番,現在恐怕人人都知道連我這個太子死黨都和太子發生齷齪了。好嘛,我何必去受那個氣?我和十三弟再不能和太子攪在一起了。我們也要撂撂挑子,像老八那樣,清閒清閒,看太子究竟要折騰出什麼來。」 說到這裡,我們已經走到那排白樺樹下,他長長地出口氣,笑著攬過我的肩膀說:「正好可以多陪陪你——看著你,我心裡清爽,不比看著他們那些烏七八糟的人開心多了?」 我習慣性地望著下方遠處樹林和亭子的地方,其實什麼也沒看到,心裡在想著他說的話。太子最後還是扶不起的阿斗,胤禛心裡明明早已有了自己的打算,卻連對我這個啞女說話還這樣保留三分,真是……也許對於他們來說這完全正常,但是對於原本心直口快,現在卻無法跟他細細講清楚的我來說,實在是不夠爽快。 見我發呆,胤禛也隨著我的視線一起看向那邊,我能感覺到他全身在一刹那間警覺起來。剛才還是完全的放鬆狀態呢,怎麼回事?我奇怪地看看他,他眼睛危險地微微眯起來,目光尖銳地看著亭子那邊。我也重新看過去,和過去幾天一樣,又有幾個人影在那邊,看穿戴不像農戶。 胤禛搭在我肩上的手和臉上的肌肉一起僵硬著,我使勁拉拉他的衣袖,向他傳遞一個疑問的眼神。 他低頭看看我,慢慢地說:「那邊……是什麼人?」 難道不是你派去的嗎?我也很吃驚,不是說那裡很隱秘嗎?怎麼會有外人過去? 這用手勢實在是表達不清,情急之下,我找了個樹枝,在樹下鬆軟的泥土上寫字:「以前也有。」 他低頭看看,問:「以前你也見到有人在那邊?」 我點頭,一手指自己,一手指指他,又指指那邊。 「你以為是我派去的?」 我又點頭。 「不是。除了管那竹林的農戶去種樹苗,不應該有其他任何人能去到那邊。」 他慢慢地說完這話,似乎心裡已經有了主意,低頭見我緊張地看著他,又安慰地一笑,拉我往回走,說:「你這字已經看得了,等腕力恢復,淩兒的字一定很不錯,呵呵……」 回到住的地方,他讓我先進房間,他自己卻找來李衛、性音到一邊的房間商議去了。 我起初有些不安。我相信「我」和錦書的墓算是胤禛的機密,何況我還在住這麼近的地方,他決不會讓什麼人有機會洩露的。這件事透著奇怪……但是廚房送來的冰糖綠豆湯甜、沙、沁涼,對於我總是苦澀的嗓子很有緩解,喝得香甜,我就把這事忘在腦後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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