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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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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的夜晚有涼風習習,我蓋著薄被,原本睡得很沉。但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夢裡反復出現輕輕的,但又紛亂的腳步聲,似乎有人在這麼美好的夜裡不睡覺,卻在密謀什麼。我不耐煩地翻了幾次身,突然聽到極輕極輕的腳步聲在上樓,若是在白天,這聲音根本不可能被聽見。但在這安靜得能聽到呼吸的山中夏夜,我又貼著床在睡覺,這從木樓梯上傳遞的腳步聲讓我突然之間汗毛直豎。 腳步聲停在我門口,有推門的聲音,憑著對這動作頻率的熟悉感,我的直覺告訴我,這個人是胤禛。但知道是他並沒有讓我放心,因為這行為太詭異了。保持著睡覺的姿勢,我閉著眼一動也不敢動。 他站在門口,我聽見他無聲地輕笑了一下,也許是我剛才翻過身之後的睡相很不雅觀讓他發笑吧,但這輕鬆的呼吸裡似乎也有種強烈的氣場,我覺得身上開始冒冷汗。他走到我床前,掖掖我的被子,看了我幾秒鐘,似乎確認我睡著了,又轉身,我聽到關窗戶的聲音。然後他很快走了,悄悄的關門聲響起,還是那極輕極輕的腳步聲在下樓。 他似乎已經出了小樓所在的裡院,我才在黑暗中睜開眼睛,睡意全無。 還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我已經披上衣服輕輕起床了。躡手躡腳下樓,裡院裡一片寂靜,碧奴房間門開著,黑糊糊的。我打了個冷戰,趴在院子木門的鑰匙孔往外看,外院西邊廂房最外面一個角樓的底層房間燈火通明,碧奴正端了茶往裡面走,幾個性音的徒弟背著手門神似的守在房間外。 我的好奇心被完全挑起,雖然知道這好像是不小的機密,但我就是心癢癢想出去看看究竟。正無法可施,性音從院外幾乎是雙手舉著一個人進來,往地下隨便一摜,雙目精光直射向我這邊看來。 ====== 注:瘞,念yu,去聲,意:埋葬。北周瘐信有《瘞花銘》,借傷春感懷身世,很受古代文人推崇,成為古詩文中常用的典故,可惜年代久遠,其文據說在北宋年代就已經失傳。 這段詩和誄文中的「金台始隗,登庸競技,十年毷氉,必有餘灰。葬筆埋文,托之靈禽,寄之芳草。幽憂侘傺,正不必起重泉問之。」來自傳說中北京郊外的「香塚」,其中究竟埋葬的哪家女兒已經不可考,說法很多,某貴族鍾情的薄命青樓女子?納蘭最愛的妾室?總之肯定不是乾隆的香妃,因為一,時間上不吻合,二,香妃葬在皇家陵寢。幾百年來文人墨客多去那裡悼古傷今,這文字得以流傳,香塚卻在解放後的運動中被毀了。資料來自北京史料檔案。 第二十三章 窺秘 我猛地幾步退離院門,雙手緊緊捂著自己的嘴。那個人!那個人的樣子……他穿一身王府裡小廝常見的青衣,但上半身的衣服爛得一縷縷的。說到恐怖,我之前一般以為恐怖片裡滿身是血的那些造型最恐怖,但這個人,他身上沒有一點血,只裸露在外的兩隻手臂好像沒有骨頭般耷拉著,肌肉以一種毫無道理的方式隨意擰著,看樣子裡面的骨頭整個都粉碎了,他嘴裡被死死塞著什麼東西,但臉上肌肉扭曲得不成人形,滿臉亮晶晶的汗珠,眼珠瞪得幾乎要從眼眶裡脫落出來,那種正在忍受極其強烈痛苦卻無法呼喊的恐怖感覺能讓看到他的人仿佛感同身受。這只有一個瞬間的一眼讓我胃裡恐怖地翻騰起來,慢慢地蹲下來,我強自要求自己鎮靜!鎮靜!正好頭頂門簷上一隻貓大概被我嚇到了,踩著瓦「喵」一聲蹦了出去。 我不顧一切地重新往那邊看,性音已經不再注意這邊,正在隔著門說了句什麼,然後推門把那個人塞了進去,他正滿不在乎地轉頭要對徒弟們說些什麼,門內一聲低低的驚呼還沒響完就斷掉了,是碧奴!性音大步走進屋裡,轉眼就把嚇暈了的碧奴抱出來扔在門外地上,我看到他的一個徒弟有些吃驚地動了動,但門裡面突然又走出鄔先生!鄔先生仍然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小聲說了句什麼,性音轉身吩咐他的徒弟,他身音相當粗、低,我聽得很清楚:「你們到外頭,沿著院外一周守好。」 性音和鄔先生轉身進屋,性音的徒弟們也無聲無息地出去了,外院頓時又一片寂靜,我卻被這一幕接一幕驚得挪不動腿。我知道屋子裡面肯定是胤禛,我唯一能想到的事情就是今天傍晚看到錦書墓前有外人這件事。也許有人洩密?但是他們辦事的效率未免快得太可怕了吧?當然,可怕的還有手段……我很想去看看碧奴,她安靜地躺在那裡,讓我有一種很不好的聯想,而且,他們會不會殺了她滅口? 我緊張地在原地瞪眼看著那房間燈火通明的窗戶,裡面的聲音低得完全聽不見。有人站起來踱步,我從映在窗上的影子認出了胤禛。 不知道過了多久——其實我的理智能判斷時間比較短,應該還不到二十分鐘。門開了,性音這次只用一隻手拎著那個人出來,那人的眼睛已經瞪得和死魚一樣絕望而恐怖,但什麼都比不上他那雙以不可思議的角度軟綿綿拖在地上的手恐怖。胤禛和鄔先生也走了出來,看上去已經解決了什麼疑問,一副輕鬆的樣子。性音看見了還躺在地上的碧奴,回身用眼神向胤禛請示,我用手死死揪住胸前的衣裳。胤禛用腳尖輕輕踢踢碧奴,笑道:「不妨,不知死之苦,焉知生之歡?叫她看看也好,今後當差侍候必定能更加勤懇用心。」他瞥了一眼被性音拎著那個人,「若不是此事要做出個隱秘的樣子給老八看,我本該把這奴才的家法放在府裡,叫上上下下的奴才都看著,幾千兩銀子加一個小店兒就敢賣主?哼……」 碧奴已經醒過來,手足無措地跪起來,背影在發抖,頭也不敢抬。鄔先生此時才沉靜地說:「其實,從此事反而可見王爺府上已經十分嚴謹密實。」 「嗯?」 「李貴兒是因為廉親王以其老父相逼,才不得已陷進去的,廉親王給他銀子,不過是以為自己恩威並用。殊不知,李貴兒在萬福堂當差,卻至今連書房裡頭大丫鬟蘭香不在了都絲毫不知情,他們好不容易從這探消息,最後除了知道有一個墓之外,根本沒什麼用。這豈不是說明,王爺您府上,各房各院各司其職,規矩森嚴,便是一處小紕漏,也遠遠壞不了全域。若是被八爺他們知道蘭香替死,那就說明淩兒必定還活著,這個後果就……所以,正是因為王爺治府果然成效卓著,我們才反而可以就此挽回主動,甚至將計就計……」 胤禛點點頭,向李貴兒笑道:「你是個孝子,我會著人好好贍養你老父天年的。」說著向性音示意。性音猶豫一下,就地行了個禮:「請王爺示下,既如此,是否還要行家法處死?」 胤禛還沒有說話,鄔先生已經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要!」 「不但家法要行得真真兒的,還要留著屍首在那些人能看到的地方。」胤禛也會意地邊笑邊淡淡地說道,似乎這是一個還不錯的笑話。 性音也會意地點點頭拎著那個人出了院子。胤禛輕鬆地轉身對鄔先生說:「先生辛苦,連夜請過來看這些糟心的事兒,明日胤禛還要回府著福晉招呼府中下人整頓一下家務。今晚要委屈先生在這邊將就一夜了,明日再與胤禛一道回府。碧奴,去把東廂房那間客房收拾出來……」 他們還在說什麼,我比剛才還小心地往後退著離開裡院的門,用和早已僵硬的腳不協調的速度飛跑回房間,拿被子捂住頭。那個人恐怖扭曲的臉仿佛就近在眼前,蘭香天真活潑的笑語還仿佛環繞在耳邊。蘭香替我死了?為什麼?蘭香和錦書不是一樣的嗎?她雖然只是個丫頭,但這世界上一定也有愛她的家人,她對於他們來說一樣很重要,她卻要替我這個本來就該死的人去死?是我害死了她們,錦書和蘭香。 但是和看到錦書死時的憤怒與痛心相比,我現在心裡的憤怒早已被恐懼擠到一個很小很小的角落去了。我從小就不敢看什麼恐怖片,只喜歡看一切輕鬆、娛樂、完美大結局的東西,因為我已經知道人世有這麼多苦難,不想再去刻意尋找它們。可是任何恐怖片都比不上我今夜親眼看到的一切恐怖——我以前真是太天真了!在這個世界裡妄想什麼自由、幸福?我憑什麼在錦書和蘭香之後活下來?論身份,我和她們有任何不同嗎?找不出任何理由,只因為有這樣一些人的左右,我居然連死去都可以再重生,那我還能妄想自己能主宰什麼呢?這個極權世界裡的他們,後來的他,胤禛,就是法律,就是很多很多人的命運。 還有鄔先生,他做的一切無非是和胤禛相互成全,那是兩個男人之間在事業上的默契合作,成全胤禛的權力之路,成全鄔先生早年被打壓無法施展的足以睥睨天下的心術謀略。 那麼我算什麼?和他們相比,我不過是個稀裡糊塗過日子,還自以為聰明的,胤禛說的「小東西」。如果他們不再喜歡我,不再稀罕我,我的命運會和錦書和蘭香有什麼不同? 窗外「嘩啦」響起一聲悶雷,我驚得猛地掀開被子,正好看到一道閃電劃過沉沉黑夜。很快外面就響起劈裡啪啦的雨聲,聽打在瓦上、石板地上的聲音,雨點很大。茫茫的雨簾和時不時響起的雷聲此時籠罩了尚處於黑暗中的世界,我睜大眼睛望著床頂的紗帳,不敢想像此時,那個可憐的李貴兒在被用什麼「家法」處死。小時候常常嘲笑外婆每天念經,現在我卻不由自主地想起從小聽熟了的那個經文,「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希望那個受盡折磨的人不要變成怨魂,早些解脫。 夢裡穿行著很多奇怪的人形,他們個個手腳以一種匪夷所思的狀態扭曲著,死死瞪著我卻不說話,蘭香雙眼恐怖圓睜著,嘴角流血,她雙眼沒有焦距地向我這邊看來了!她的手像平時那樣輕巧地拉住了我的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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