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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朕轉眼就明白了。這是一個道理。

  想要一個女子,這女子卻不是他的,就不顧禮義廉恥強佔她。

  那如果他想要的是這個天下呢?!朕又偏不給他時,他又將如何……看來,朕操心這身後事,很明顯不是在胡亂猜疑啊……朕當日說,宋太祖趙匡胤燭影斧聲,死得不明不白,可堪警覺,張廷玉還笑朕過於憂慮。可是看看,看看朕的這樣一群兒子,可懼,可歎……

  「皇上……」侍衛劉鐵成小心翼翼地進來,神色猶豫地看看朕的臉色。

  放下拄著頭的手,冷冷地道:「又出什麼事兒了?說吧?一時還氣不死朕。」

  「皇上!這……」他更惶恐了。果然又是出事了?

  「說!」

  「紮!前門大街善撲營總管帶有急事呈奏,因位份低,不能直覲天顏……」

  「你給我說!羅唆什麼!」這些奴才一個個羅唆得朕心煩。

  他又看看朕的臉色,還在囁嚅,張廷玉又急急進來了。朕太瞭解他了,只逼視著他。

  「皇上……九爺和十三爺回去時,不知怎麼言語衝突,各自的侍衛在前門大街上打起來了,善撲營的軍士不敢攔,也攔不住,請旨……」

  抬頭看看殿頂高高的藻井,五顏六色精描細畫看得朕一陣陣頭暈。

  「不許攔……讓他們去打……打死省心……」

  張廷玉亟亟趨前,一邊小聲吩咐:「去叫太醫!」

  「不許叫!朕好好的叫什麼太醫!」

  可是頭一低,眼前還是暈眩了一下,張廷玉緊張地過來扶我:「皇上……」

  「朕沒事,歇一下就行,沒那些孽障氣朕,朕的壽限還長著呢!」

  「皇上,如今九爺和十三爺……前門大街是京城要道,亂起來有礙交通,且有損皇家體面……請皇上下旨。」

  皇家體面……鬧家務鬧到現在這個樣兒,太子都廢了,還剩什麼體面?

  「……叫德楞泰,帶上朕的金牌,帶上他手下一隊侍衛,去把那兩個孽障給我帶到這裡來。」

  把他們兩個分別放在東配殿和西配殿,我——一個父親,和天下所有的父親一樣,想去看看自己這兩個兒子究竟是怎麼了。

  我先去了老十三那邊。老十三我很欣賞,豪爽坦蕩,有他母親那樣的蒙古人豁達天性,可惜也因為如此,是個千里駒,卻做不了太子。相比之下,老九和他母親宜妃一樣,自幼養尊處優太過,心眼太高,不知民間疾苦,在眾阿哥中紈絝氣最重。更重要的是,眼前,老十三以老四為主心骨,老九以老八為主心骨,儼然是兩「黨」。而老八的做派,我本就很瞧不慣,昨晚老九的醜事,又是在老八府上發生的,老八對人一向只知道寬縱,以買仁愛虛名……仁愛,這就是他「仁愛」的後果!對老九竟寬縱到做出這種醜事,哼……朕,還沒有打算饒他,也不想先見了他心煩!

  見過他們出來,已經到午膳時間。眯眼看看天,太陽光從樹葉中星星點點地灑下來。不知道為什麼,他們向朕講這個女子的樣子,胤禟掩飾不住渴望地向我要她的神情,都讓朕想起朕的少年時,和先前皇后在一起的日子。皇后一身剛骨,氣韻高貴,少年時在索額圖家書房讀書,皇后還沒有和朕大婚。朕偶爾也淘氣,時常偷偷去找她,聽她彈琴唱歌,拉她手去玩兒,她卻總是能說出一堆大道理,叫朕要有為人君的樣子……

  十年生死兩茫茫啊……自從廢了胤礽,朕幾乎夜夜夢魂不安,總能見到皇后,卻是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皇后她一定在怪我……怪我沒有照顧好我們的兒子……

  「皇上……請旨,午膳擺在哪邊?」是太監總管李德全。

  甩甩頭,擺擺手,往東暖閣書房走,說:「去傳張廷玉。」朕肯定要對這兩個兒子小懲大誡。至於那個女子……哪個廟裡沒有屈死鬼呢?即使她沒有自裁,胤禛也該知道怎麼做。

  胤禟在宗人府監禁三天閉門思過已經出來了,向朕謝恩時還是一臉戾氣。胤祥朕只罰他去上駟院洗了三天馬,朕看他瞧胤禟的樣兒,目光裡都是恨意。管不得他們那麼多,朕卻還沒有聽到胤禛關於那個女子的信兒。看他每日如常的樣子,朕簡直要疑惑了。

  聽說胤禟暗底下摩拳擦掌地找了好幾次老四,都被老四化解了。朕真是越來越看不懂這些兒子們了。

  那女子沒有尋死?那就必是老四護起來了……

  老四,自幼刻薄冷峻,最是謹慎精細的一個冷人兒,朕有什麼意思,他不但能清清楚楚瞭解,更總是能幹脆利落地做到;老九,自幼倨傲不羈,一副萬事不在眼裡的陰沉樣。按照他們本來的樣兒,如今這行為,無論如何朕也不相信是他們做出來的,怎麼可能如此反常?就算那女子如胤祥所說,在沒有親眼見到之前,朕還是難以想像。都說愛新覺羅氏出情種,但到底是什麼女子,有如此容貌和心計,竟迷倒了我這樣兩個最不像情種的兒子?

  又過了幾天。

  胤禟不得其法,行為舉止已日漸失常至狂悖——在自己府裡又殺了兩個婢女,在外頭見人不順眼就是一鞭子,鬧得他身邊的侍衛都是恐慌怨怒而不敢言,連一向對他最有拘束力的老八,看他的表情也愁容滿面,一副束手無策的樣子。

  而老四,表情行為一切如常,只是咬緊牙關一眼也不看老八、老九——也頂著不提那女子的事。本來,一個小丫鬟而已,我竟也被這無言頂得無話可說。

  但是日常朝務時,偶爾看看胤禛鐵板似的面孔,朕已經明白,這個女子,一天也不能再存在下去了。無論她在誰那裡,遲早都是他們兄弟間的一個火種,在這非常時期,連一點點火星子都不能有!

  接連忙了幾天,總算得了個空兒。下了朝,叫住胤禛、胤禟,說要去胤禛府上看看,朕話音剛落,他們的臉已經刷白。

  在心裡冷笑幾聲,這半個月,朕的耐心已經被這兩個逆子消磨盡了。那個女子,不管她怎麼個好法,讓他們兄弟變成這樣兒,就是狐媚罪過——朕已經為她備好了毒酒。

  胤禛的書房空蕩蕩的,這麼快就能通知到所有人等回避,胤禛做事治家果然有一套。隨便看了看,朕還笑談了幾句,他們兩個卻好像什麼也沒聽見。臉沉下來,朕直接叫胤禛帶我去見那個女子,他神色奇怪地變幻了一下,往左右小廝看了看,最後還是低頭過去了。

  書房後院不大,但是佈置深得江南風韻,轉頭看看臉色茫然的胤禟,他就是在這裡見到那女子的。據他自己說,第二日他的窗課本子上就抄了蘇東坡一首《蝶戀花》,就為那句「明月如霜,照見人如畫」,從此竟不能忘懷。少年人初次動情,為之魂牽,原是一件風流雅事,誰知竟會害了這個女子……

  沒聲息地推開門,心底是有好奇的。

  先看到一個女子的側面,在從窗紙透進的陽光下白得耀眼,竟看不清五官,但見一身素服,烏油油的髮髻隨意綰著,頭上一個首飾也無。哪有十幾歲的女孩子做如此打扮?若非心如縞素,實在不祥。

  她專心地看著一本書,竟沒發現朕。這房裡佈置簡樸,更是毫無裝飾擺設之物,也沒有梳粧檯,只在一張小幾上堆了幾本書,床榻上只幾床料子樸素的被褥。

  這屋子空闊得雪洞一般,哪像女子住的?唯一算裝飾的就是牆上一幅圖畫了,在圍了幾株清瘦菊花的竹籬後,一個女子背影纖纖,欲走還留,髮絲和衣角在秋風中微拂,一派清高蕭索,卻又脈脈如訴。其詩云:

  欲訊秋情眾莫知,喃喃負手叩東籬。
  孤標傲世偕誰隱,一樣花開為底遲?
  圃露庭霜何寂寞,鴻歸蛩病可相思?
  休言舉世無談者,解語何妨話片時?

  「孤標傲世偕誰隱,一樣花開為底遲?」把這兩句在心裡咀嚼了幾遍,暗自叫聲好。這清高氣韻,翩然出塵……

  看畫時,女子已經丟下書站了起來,似乎有些踟躕,對朕這個陌生人的出現有些奇怪。但我把目光迅速轉到她身上時,她落落大方,毫無做作羞怯之意,只不卑不亢地福了福。

  朕突然發現,很久沒有看到過臉上一點沒有妝的女子了,她臉上的乾淨顯得五官分外清秀,叫人賞心悅目。

  她的眼裡霧濛濛的,似乎什麼都看在眼裡,卻又什麼都不在意。這目光落到朕身後,眉目間突然有說不清意義的光芒一閃而逝——她看見的自然是胤禛、胤禟。

  還在被她的目光所吸引,她已經輕輕地跪下磕了三個頭:「奴婢淩兒,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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