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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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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冷笑著接過話頭:「越是如此,奴婢越是不能活著,無論奴婢跟了哪位爺,另一位爺必定……懇請皇上快些賜淩兒解脫!」 這個老人幾乎是疑惑地看著我:「朕來……也是想看看,你會是個什麼樣兒的女子?如今,朕明白了……可是……這樣的人兒,朕的兒子就這麼糟蹋了?朕……是怎麼教他們的?……格天體物,禮義仁愛,他們學到什麼地方去了?!」 他的聲音很輕,但是很心痛,我知道,這心痛與我毫不相關。他是把對大阿哥,二阿哥,八阿哥等等兒子的失望聯想到一起去了。想想從去年——康熙四十六年,一直到他死去,這個一生奮鬥打下江山盛世的老人,卻因自己的兒子們擔驚受怕,傷心難過,我同情他。但是,這一切也是他自己造成的。 我跪到他身邊,輕聲溫言道:「皇上……皇上您一生功業彪炳千秋,阿哥爺們個個文才武德,如今天下海晏河清,大清盛世將至……您,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他抬頭,看著我:「海晏河清,盛世將至……」 又抬頭看看遠方,他狠狠地抿了一下嘴唇,剛才那軟弱的一瞬間立刻被收得乾乾淨淨。 拉我起來,他也站了起來,目光有些遲澀地望著前方,緩緩說道:「你是個有風骨的孩子,朕很喜歡你,但是……朕沒教好兒子,是朕害了你……你……不要怪朕……」 我連忙又要跪下,他一把拉住我的手臂攔住了我:「朕……要走了,你不要再跪著……不要跪了……」 他親手拉開門,背起雙手,似乎看了看還站在門口的自己的兩個兒子。但是很不幸,他的兩個兒子,此時都只死死地看著我。 他也略偏了偏頭,似乎想再回頭看看,但很快又轉了回去,猛然大步抬腳就走,聲音冷冰冰:「胤禛,胤禟,隨朕去暢春園!」 康熙走得僵直的背影早已閃過了,胤禛、胤禟還釘子似的立在原地。 胤禟的表情像個受驚的孩子般惶恐,他一眨不眨地看著我,似乎這樣就可以用目光把我吞下去,帶走。 胤禛卻除了臉色蒼白之外,面無表情,他的目光堅定得像磐石,似乎想要給我灌輸某種信心。 但我只有一直微笑、微笑,覺得今天我已經笑到臉上的肌肉都酸痛。 恨?沒有。完全沒有。那個不懂得怎麼去愛的、被寵壞的孩子,已經嘗到了自己任性的苦果。一個原以為得到了的東西,卻最終沒有得到,反而因此失去,這對於他,總算是個教訓吧? 愛?我不知道,胤禛那個目光是什麼意思?難道他真的連此時的康熙都能違背?他能做到什麼? 但我是真的想離開了,想到可以離開這個世界,我心裡一片清明。 侍衛們半請半推地把他們兩個弄走了,在他們還能看到我的時候,我就已經看到一個小太監托著盤子出現在我面前。 我不再看他們,剛才那短短的幾秒對視已經道盡了一切。我現在關心的,是眼前的盤子——裡面放著小小的酒壺酒杯。 我往杯子裡穩穩地斟酒,聽著人聲漸漸遠去,消失在書房院子外。 端起酒杯,我笑笑,回古代之後,還只喝過一次酒呢。那次,我同時見到了在古代我最欣賞的好男兒,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 熟悉的拐杖聲有些鈍鈍地響起,鄔先生出現在院中,他的樣子,好像突然間已經蒼老了十歲。 我的笑容還沒有消失,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對先生說,非常、非常重要…… 「鄔先生!四爺曾經帶在身上那幅我的小像,是你畫的吧?……能看到淩兒最真實的樣子,先生您畫得真好……」 他的臉本就蒼白,此時更是踉蹌地退後兩步,他眼睛裡是從未有過的哀傷,仿佛怕痛似的緊抿著顫抖的嘴唇。 「淩兒真想回江南去,春天錢塘看潮,蘇堤賞柳,冬天就擁爐賞雪……」我笑著,「可惜這杯酒,淩兒不能敬先生了。」 一仰頭,我把杯中酒一飲而盡。 我腹中很快便絞痛起來,跌坐回自己的床上,視線開始模糊…… 小太監看看我,滿意地收起酒杯,走了。 我在心裡祈禱,媽媽,讓我回去吧,讓我回到有你在的,屬於我的時代。 意識也開始恍惚了,所有的疼痛突然消失……我好像回到了剛剛在古代醒來的那一刻,鄔先生握著我的手,眼裡是那種——清澈但不柔弱,明亮但不刺眼不霸道,深邃但不自以為是……的星光。我突然笑了,但他眼裡的星空卻在下雨……這是怎麼回事啊?我疑惑地想要伸手去摸他的臉,他才是我在古代唯一的親人,不是那些連自己都身不由己卻想佔有別人命運的主子。他一直在默默含笑地看著我任性撒嬌惹是生非……有沒有想到這個世界原來根本容不下這樣的我呢?他為我畫的像,畫的菊花詩,我真想帶給我媽媽看看……我笑著,抱著他的手,安心地「睡」進沉沉的黑暗…… §番外之康熙 知道暢春園的春天景色怡人,可是這個春天,朕還沒來得及細細看過,因為每次踏出宮門,都是因為有事,讓朕眼中風景全無…… 張廷玉最後一個小心地躬身退出,朕卻從他打開的門縫中看到一眼綠樹垂柳。已經是康熙四十七年的春天了……太陽穴隱隱作痛,我看看自己撐在軟榻上的手,乾瘦。朕,老了。大概因為,朕的兒子們都翅膀硬了。 從去年冬天廢太子,大阿哥魘鎮事發,朕就住進了暢春園。在熱河,他們讓朕不敢回煙波致爽殿,而住進四邊無靠、冷冰冰的戒得居。回了京城,朕越發覺得紫禁城也待不下去了,乾脆移到這偏居京城一隅,景色也柔和許多的暢春園。 朕的兒子們……都「出息」了…… 老大敢施邪法魘鎮老二,朕將他終身圈禁;老二……朕觀察了他三十多年,雖然柔弱一些,便是受了妖法魘鎮,穢亂母妃,怎至於就要調兵逼宮?老三……見太子倒臺,門人已經四處聯絡外官,幸得被朕止住了;老四……太子的事他牽涉究竟有多深?老八……竟是百官齊心,要推舉進毓慶宮,說什麼八阿哥聰明好學,禮賢下士,寬厚仁德……當真以為朕老了嗎?!老八他聯絡的全是大人物,全是對他有用的人。這不是什麼禮賢下士,這是結黨營私!刑部冤獄,朕已經查明,冤案根本不止張五哥一件,可是老八卻瞞天過海,欺騙朕躬,保了幾個大官,冤了黎民百姓。這能叫仁德,能叫寬厚嗎?胤禛、胤祥他們清理國庫虧空的時候,老八替好些個皇子官員還了欠債。他也是個皇子,哪兒來的那麼多錢?!這些個線索,細想起來叫朕都膽戰心驚!聽說老九是他的錢庫……這錢……從何而來,朕已經沒有力氣去細查了……還有老十、老十三、老十四…… 亂子從自己家裡鬧出來,從自己最信任、最疼愛的幾個兒子身上鬧出來,太讓朕傷心,也太讓朕害怕了……朕覺得累,這樣熬不久啊!需得趕緊平定朝局……朕打算複老二的太子位,但是,其他兒子們虎視眈眈地盯著……朕要再看看……再看看…… 昨晚皇子們齊聚老八那裡,為良妃賀壽。仁孝之舉,朕一早就是准了的,原以為,不過是個家宴,借這機會,他們兄弟熱熱鬧鬧、和和睦睦聚一聚也是好的。誰知宴會還沒開始朕就得到消息,竟是百官齊聚,許多外官也專程趕來,浙江鹽茶道、福建巡撫、雲南銅政……這些自請述職的要員,急急趕至京城,連朕的面還沒見,倒已經穩穩地在做老八的座上賓了! 好嘛!他們要述職,竟是去向老八述的! 昨晚一直有消息不停地遞來,除了張廷玉馬齊早就收到邀請,是向朕請過旨去的,其他自己鑽門縫的官員都有了名單。其實何須別人再描述給朕聽?想也不用想也能知道老八那裡是何等繁華熱鬧,多少貴重禮品堆積如山,多少齷齪官兒阿諛奉承,如同早些時候百官齊心推舉的盛況——真是烈火烹油的盛景啊。朕望著窗外的夜色,只有冷笑而已。 但是後來,消息中都出現了兩個女子,真是怪事了!聽了這兩個女子的原委,朕也看了抄來的《葬花吟》,不由得一笑。這《葬花吟》,唱得好!正該給他們這些被豬油糊了心的糊塗人聽聽這悲音!可惜,恐怕只有良妃真正聽進去了…… 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汙淖陷渠溝。這個編歌編舞的女孩子,有些意思!她是老四府上的,又為了避嫌而沒有出場,不占風頭,是個腦子清醒的伶俐人,由此可見,老四的精細,已是爐火純青了。 看著奏摺,良妃身邊的太監過來請旨,良妃已經回到大內,說今天要來暢春園謝恩的,朕正在著人回去說不用了,就有新的消息,慌裡慌張地傳來了。怎麼?他們兄弟在一起,就一次也不能安穩嗎?! 聽了消息,朕先是不敢相信。母妃壽誕,眾目睽睽,胤禟居然殺死良妃剛剛親賜的女樂,逼奸兄長家的婢女?聖人禮義,天家仁德,他的行為卻和禽獸無異?朕不相信這是朕辛辛苦苦教出來的兒子……但是……又不得不信……他們可以調兵逼宮,用下流手段魘鎮兄弟,不顧江山社稷、百姓生計,一心只為自己收買人心……還有什麼事情,是他們做不出來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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