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塵世羈 | 上頁 下頁
一一


  打開卷軸,畫中女子清淡如菊,纖細的背影脈脈如訴。我把它掛在房間的牆上,看著出了好一會兒神。

  第二天一早,我叮囑梅香、蘭香打理好院子不要偷懶,又檢查了一遍鄔先生的禦寒衣物,這才由性音帶著,仍出到我們來時的側門,登車起程。

  我們三個人又恢復了在路程中的輕鬆,有說有笑,一路向北。走了一兩天,隔窗眺望時,景色已經不同,夾路枯黃的衰草、鹽鹼白地直接天際,一群群烏鴉在草灘上忽起忽落,翩翩盤旋,讓人頓起蒼涼之意。

  天氣甚好,走了四天就順利地來到熱河。因為康熙四十三年避暑山莊的修建完善,朝廷已下詔將這裡設為成為外夷常朝之地,漠南漠北的蒙古王公,青藏喇嘛、教主及朝鮮使節,也都在這裡造起了不計其數的館驛、別墅,以備迎駕朝覲。一些精明的行商瞧准了這塊風水寶地,便在山莊四周蜘蛛網似的營建起店鋪房舍。如今我看到的熱河,儼然是一個不小的都會之市了。

  車行到一處莊園停下,自有常駐獅子園的太監僕婦來接了我們進去。大概因為現在裡面還沒有住進「主子」,所以我們竟也得到了很殷勤的服侍,被妥帖地安頓在園子東北角落的梵清閣——看這裡佈置,顯然也是書房。

  安頓下來,我就忙著想到處看看塞外風光,卻又放不下一心在書房看書的鄔先生,只能在梵清閣附近鬱悶地轉轉便罷。還好離梵清閣不遠有一道後門,出去就是田莊,地形平坦,可以望見遠遠的一片衰草枯黃直接天際,蒼茫遼闊,大快胸襟。我躍躍欲試地想騎馬感受一下自由飛馳的感覺,卻被馬廄的太監死活勸住了,他們說第一次騎馬千萬不可魯莽,更何況這些馬兒也不熟悉我……

  俗話說一回生二回熟,我就不信……於是從到熱河的第二天起,我每天都來跟這十幾匹馬兒玩。一來,這裡遠沒有我想像中那樣有意思,景色看久了也十分蕭瑟;二來,我真正喜歡上了這種動物,看看它們善良的眼睛,遠望草原時渴望奔馳的神情,都讓我心疼。我學著給他們刷刷毛,說說話,辨認著它們每一個的特點,就此消磨掉不少時間。鄔先生在我的慫恿下,也時常四處轉轉,由我陪著看看馬兒。

  這些日子以來,我已經把鄔先生當做了我在古代的唯一一個親人,我完全信任了他無雙的智謀和深沉的胸襟,我還記得他在進府之前跟我說過的話。那麼,那天晚上,胤禛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麼意思?鄔先生就是那樣想的嗎?我不相信!而且,我最討厭讓別人來預言和掌握我的命運,休想!我出神地拍著一頭不十分高大、卻溫馴可人的小母馬順滑的鬃毛,暗下決心。

  在這人跡罕見、秋草連天的塞外,我感覺到了回古代之後從沒有過的寧靜,如果沒有這些人,這些事,就算不能回現代,能平安喜樂一生不也算人生有了結局?可惜我也知道這平靜只是暫時的,第一次廢太子的巨變,馬上就要在歷史舞臺上演了。而我,不過是一個茫茫時空中路過這裡的塵埃。

  進入十月,這裡下雪了。聽說康熙和眾隨從皇子大臣已經從北京出發,提前來到熱河等候的各外藩王公都開始打點佈置接駕事宜,街市上漸漸熱鬧起來。

  下了好幾天的雪在一天下午暫停,我連忙抽空到外面轉悠,想去看看馬兒這幾天過得怎麼樣了,卻聽見遠處鞭炮喧天,鼓樂齊鳴——他們到了!我連忙回去想扶了鄔先生去迎接,他卻笑道:「王爺說了,不要出去迎接,一則,雪天我腿腳不便,二則,同行王公貴族也多,我不便相見……呵呵,王爺體恤我,你也在這裡一起等便是。」

  不知過了多久,車馬喧嘩聲在院外不遠處響起,一陣忙亂的聲音之後,府裡又恢復了寧靜。我並不想見到胤禛和他的福晉,所以一直坦然地拿著一本珍版《牡丹亭》在研究,偶爾偷眼看看鄔先生出神看書的平靜側臉,我想,胤禛剛到,應該不會來書房了吧?

  誰知院中響起咯吱咯吱的踩雪聲。「你們在外面耳房候著。」胤禛的聲音真的就響起來了,他匆忙地一頭鑽進書房厚厚的棉簾,一邊沉著臉脫掉身上的大衣裳,摘掉帽子,看樣子竟是一點也沒有歇息,衣服都沒換就直接來了書房——一定是心中又有了疑惑或為難的事情。

  意識到這裡現在只有我一個丫鬟,我連忙上去接著他的衣帽,退出到外間倒茶。他面無表情,定定地看了我一眼,才從容進了里間和鄔先生簡單地招呼著坐下來。我沒注意他們的低語聲,順手把他的衣帽擱到椅背上,先把小茶爐裡暖著的水泡了杯茶,端進去送到他手裡。他頭也不抬地接過去,繼續在對專注盯著燈光思索的鄔先生說「三哥」如何如何。轉身出來,我卻看到椅背後面地上掉了一個小小的卷軸。撿起來想塞回他衣服裡,誰知這沉重的大衣服竟找不到口袋在哪,我一手拿著卷軸,見系它的緞帶已經散開,卷軸一角看起來好像是一幅畫。好奇心上來,心想,他一路上帶幅畫做什麼?畫裡面總不會有什麼機密,看看無妨吧?

  這麼想著,手已經展開了畫卷,我的目光立刻被它完全吸引了。

  在這幅只有一般卷軸四分之一大的小畫卷上,一個少女青裳樸素,面色蒼白地斜倚在床上,眼睛微睜,目光迷離,似乎在看著很遠的地方。她五官顯得十分精緻,但最吸引人的,並不是她的容貌,而是眉目微擰,嘴唇緊抿的那一股倔強之意。這幅畫題材很一般,但卻讓人覺得說不出的傳神,其成功之處應該就在於捕獲了她的這一細微神態吧。

  心下又驚,又怕,又甜,又澀,把畫小心地系好,塞到他衣服裡面胡亂蓋起來,就躡手躡腳走出書房。李衛開心地比著手勢和我不出聲地打招呼,我也恍若無睹,直奔我住的房間而去。

  掀開蒙著菱花銅鏡的鏡袱,在燭光下映出一張不太清晰、我還沒有來得及看熟悉的臉,特別是此時擰著眉,這驚慌、不甘的表情。我一再希望找出些不同的地方,但是觀察了很久,終於絕望地承認,我,就是那個畫中人。

  走出來,我語無倫次地叫李衛替我在書房外面守一會兒,自己就漫無目的地轉出了院子。不知不覺來到馬廄,外面一個看守的太監都沒有,我打開門,那匹棗紅小母馬親熱地站起來拿臉蹭我。

  順手抓了一把草料喂它,借著外面地上白雪映進來的光芒,我心不在焉地理了理它的鬃毛,看它呼扇著長長的睫毛溫柔地看著我,我低聲問它:「他身上帶著我的小像,為什麼?我今後要該怎麼自處?你說,難道他會愛上我嗎?我有可能愛上有婦之夫嗎?」

  這一連串的問題都沒有回答,我卻止不住地繼續說:「但是問題根本不在於愛不愛……你知道嗎?我和這個世界簡直格格不入……你就不能帶我跑掉嗎?讓我回到屬於我的世界裡去?」

  它還是不回答,只從鼻子裡呼哧著氣,舔舔我的手。

  我沮喪地解下它的韁繩,試著拉拉它,它居然溫馴地跟我走了,一直把它拉到後門處,卻沒想到還會有守門的軍士,他們攔住了我。

  「姑娘,這天氣你還是不要出去了,外頭黑糊糊的,危險。」

  「就讓我在附近轉轉不行嗎?只轉一小會兒。」

  「不是我不讓,你看這馬連鞍子都沒有配,你也不能騎啊。」

  我一看,果然,不禁洩氣,卻又不甘心:「那我就讓它陪著我出去轉轉也不行嗎?」

  「姑娘,不是我說你,要是遇上什麼危險,這馬反而會拖累你的,還是不要出去了……」

  「怎麼回事?」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黑暗中響起。

  「十三爺!小的們給十三爺請安了。這位姑娘硬要這時候出去,奴才們怎麼都勸不住……」

  胤祥今天的神色不像平時那樣嘻哈飛揚,甚至有點嚴肅,而且隻身一人沒有帶護衛,這些都很反常。他掀起毛皮斗篷,從馬上一躍而下,踱了過來,皺皺眉問我:「淩兒,你又想做什麼奇怪的事?」

  怎麼,原來他看我現在也挺奇怪啊?我笑了笑不說話。

  他歪頭看看我,說:「今兒個你怎麼怪怪的?我四哥呢?」

  我此時很不願意想起他的四哥,只簡短地回答:「在鄔先生那兒。」

  「哦……那你怎麼不在跟前伺候?卻往外跑?」

  我不耐煩了:「我想出去轉轉也不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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