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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


  皇帝伸出手,欲要取下她發間累贅的鳳冠,卻在下一瞬,被一道冷冽的寒芒驚在當場。

  短劍從薰染的羅袖中倏然伸出,鋒刃在燈下灼然生燦,幾乎將滿殿照耀。

  皇帝悚然大驚,正要後退,卻發現全身酥麻,無力動彈。

  「合巹酒!」

  他恍然大悟道,抬眼看向晨露,苦笑道:「果然如此。」

  他也不掙扎,只是低聲歎道:「裴楨說你圖謀不軌,朕不相信,沒曾想,居然一語成讖。」

  那柄短劍橫在身前,刃身凜冽生輝,一見便知是悉心磨礪過,在燈燭下猶如半輪幽暗的月。

  一握黑沉沉的鬢髮被橫厲的劍氣掃過,從束髮的玉藻中被削落下來。

  直直墜到那青金石鋪就的地板上。

  「圖謀不軌?」

  晨露微笑著,帶著幽微的譏誚與沉痛,「我若是圖謀不軌,難道真能做女皇帝不成?」

  「你將鎮北軍將士滯留京城,難道沒有任何圖謀?」

  「國君一旦駕崩,群龍無首之下,有他們在,便能安定京城。」

  「駕崩……」

  皇帝喃喃咀嚼著這詞,苦笑道:「你是要在今晚取朕的性命了。」

  「可惜,裴楨早已報知了朕。鎮北軍將士今夜便會離開,你就算殺了我,也別無所持。」

  皇帝以痛怨的目光緊緊凝視著她。

  晨露亦以寒凜黑眸深鎖,兩人對視著,交匯著纏綿與隔閡,天涯咫尺間,仿佛只剩下這一抹深憾。

  「你的父皇母后,與我有不共戴天之仇。」

  許久以後,晨露才低低說道。

  皇帝愕然抬眼,卻被她眼中的決絕所震驚,他艱難地開口道:「父皇母后?」

  「還有那個遁入黃泉的王沛之,歲月悠長,所有的人都不及等到我的報復,都一一爭先恐後的死去,那上天讓我重生在世上,又有什麼意義?」

  她聲音越發低沉,卻更顯激越,雖然痛徹心肺,卻仍是倔強地昂首佇立著,蝶翼一般濃黑的眼睫下現出詭譎的深紅,卻逐漸泛上水意,眨了數眨。

  紅燭的芯在此時僻啪一聲爆開,殿中一瞬光華大盛,皇帝只看見那雙黑眸中,有兩滴淚墜了下來,落到他的手背上。

  皮膚上猛然一燙,心也在這一瞬漏跳了一拍,皇帝焦心似焚,禁不住想伸出手,抹去這淒清已極的淚水。

  然而他絲毫不能動彈,只能眼睜睜看著她收了淚,微微踉蹌著持劍逼近。

  吹毛斷發的冷冽讓他身上的肌膚都起了寒意,晨露凝定了他,黑嗔嗔的眼中有如冰刃劃過,萬千掙扎,只在這一動念。

  一念三千,這悠長的糾葛纏綿,終於隨著短劍緩緩掣出而戛然而止,那劍直直刺來,竟有低低龍吟,在暗夜中響起的那一瞬,像是有無數黑沉沉的英魂呼嘯著撲面而來。

  劍尖到了胸膛,在穿透袞服的那刹那,晨露的手停滯,她手下顫抖著,卻怎麼也刺下下去。那仿佛流光片影一般,過往的情形在眼前翩然浮現。御花園初見時,他睿智清朗地微笑,靜夜宮簷上,兩人並坐觀星,那一縷長存不滅的笛音……

  滔滔河水中,那血肉模糊也不肯放開自己的寬厚大掌,封後前夕,含笑看自己青黛初描的安寧喜樂……

  「住手!」

  殿門被一道巨大無比的力量撞裂,電光火石的瞿雲直沖而入,正好看到這一幕,將手中佩劍擲出,將短刃撞出了一個米粒大的缺口。

  第二百一十章 奈何

  他內力充沛,晨露不禁退了兩步,胸中一陣氣血翻騰,她面色變得異常蒼白,黑眸中露出羨光芒,「小雲,連你也要阻止我嗎?」

  「住手吧,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瞿雲雙目赤紅,顯然是在極端激動中,昂藏身軀因而微微顫抖。

  「小宸,我們都錯了!」

  清敏帝姬眼中珠淚盈盈,卻仿佛沾染了修羅之焰,咬牙低泣著走近幾步,見皇帝安然無恙,全身才鬆懈下來,她心緒激蕩之下,竟是身軀一軟。險險暈厥過去。

  在瞿雲的扶持下,她勉強站住,黑眸望定了皇帝,眼中淚光更盛。

  「這一雙眼,簡直是酷似!」

  她緩緩斂住了,看著在場的所有人,一字一句道,「小宸,皇帝他並非太后親生,而是萱敏的骨血!」

  晨露在這一瞬,因極度震驚而睜大了眼。

  窗外的風聲在耳邊無限放大,有如鬼魂的嗚咽,殿中寂靜一片,只有清敏的聲音幽幽響起,「二十年前,我與萱敏蒙忽律可汗的恩德,獲赦而歸,千里迢迢的長途跋涉,吃盡千辛萬苦,才到得京城,我們身無分文,流落街頭,萱敏聽說林媛做了皇后,便執意要進宮覲見,希望她看在同枝同脈的份上能加以援手。她這一去,便再也沒有回來。」

  清敏聲音已近哽咽。

  「當時林媛雖是中宮嫡後,卻因無出,頗為人所非議,她雖然手腕了得,不動聲色的將嬪妃的胎兒清除,卻不能常行此道,正在煩惱間,乍一見萱敏有著與己相同的重眸,便生出一道毒計來!」

  「她將萱敏藏於廢棄的宸宮之中,晚間對元旭殷勤勸酒,待其酒酣後,讓從人將他引至宸宮之中。當時元旭神思恍惚,將萱敏看著了已逝的某人,在愧疚和相思的煎熬下,竟將她……」

  清敏的聲音越發淒厲,宛如杜鵑啼血一般。

  晨露聽得這『已逝的某人』幾字,只覺得胸口重壓,幾近窒息,她咬唇不語。滴答一聲輕響,她唇邊滴下一縷嫣紅,落在青金石地面上,汪洋淹留,觸目驚心。

  「之後萱敏便懷了身孕,林媛將她幽禁在宸宮的廂房之中,我最疼愛的妹妹,就在那暗無天日的地方,度過了一生中最後的歲月!」

  「有一個宮女,被秘密調去伺候她,兩漸成莫逆,最後已是情同姐妹。這個宮女,就是那位以毒物謀害太后的何姑姑。」

  「萱敏分娩之時,太后派了姑姑來,她一等嬰孩落地,就急急接過離開。而我可憐的妹妹,就是在那風雨交加的夜裡,死於亂刀之下……」

  清敏無複平日的溫婉,聲音嘶啞狂亂,近乎瘋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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