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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


  瞿雲將她攬在懷裡,繼續道:「我們那次在西廂房看到的血衣,就是萱敏穿過的,她泉下有靈,分明是想相向我們訴冤,可惜我們當時太過懵懂了。」

  皇帝在旁聽得如雷轟頂。全身都在顫抖,他睚眥欲裂,卻因中了藥力,無力起身。

  「林媛之前便假稱有孕,她將孩子奪過後,地位更加穩固,對嬪妃的管束稍微寬鬆,這才有了靜王,暗王和平王。何姑姑作為知情人,本來也難逃一死,但她是當時內廷總管的對食,托他庇佑,遠遠調到了御花園中,才保住一條性命,她對萱敏情意深重,一直想著為她報仇……」

  清敏低低說著,想起方才驚險一幕,心有餘悸地咬牙道:「林媛這妖婦賤人,臨死還不說,分明是想讓你們自相殘殺,我恨不能把她食肉寢皮。」

  她一向文雅,說出這般偏激的話,眸光流盼間,怨毒無窮,簡直讓人心生驚悚。

  『噹啷』一聲,晨露手中的短劍落地,發出冷銳清響,靜夜中越發響亮。她抬起頭,深深凝視著元祈,眼中幽眇深遠,卻不復方才的怨毒犀利。

  羅袖輕拂,元祈只覺得一陣奇香,下一刻,他便能行動自如了。

  乍一恢復,腿腳都有些麻痹,他踉蹌一下,一旁卻有一隻白皙手掌將他扶住。

  是她!

  元祈的心中頓時怒火狂燃,看到這張深愛的、背叛的面容,他下意識地,『啪』的一聲,將她的手斷然揮開。

  「世人皆視我為君,惟有你可稱知己,卻原來……」

  他聲音並不憤怒,卻帶頭盡絕的疲憊和恍惚,仿佛心已死,人已看透,再無相干。

  晨露覺得似有一柄熾紅的利刃颯然穿透了她的胸口,心脈中奔湧的鮮血全數滾沸起來,灼幹了,燒出一個分明的空洞,風吹來,吹走了灰燼,只留下一片枯澀。

  她微微張口,卻喚不出他的名字,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並不是完全無動於衷的。

  心脈上那柄利刃,梗阻著血流,一呼一吸間,疼痛便遊走全身。她欺騙了他,將作為復仇的利器,所以,一切已不可挽回,是嗎?

  她淒然一笑,冰雪般的黑眸中,竟是前所未有的明麗,美得讓人目眩神迷!

  下一瞬,鳳冠被摔落於地,斷線的珠玉在地上四處亂滾著,寶光四射,刺得人眼生痛。

  五彩霞帔委落於地,明紅正服被生生撕開,晨露只著一襲白衣,轉身掠出殿中。

  她身法奇快,幾個起落便遠掠而去,元祈一楞之下,自己也不知怎的,連忙追了出去。

  此時夜色如墨,風中卷起紛紛揚揚的雪粒來,無數白點飄飛的瑩光中,只見一道白影逐漸模糊,終於消逝於夜色中,元祈頭腦裡一片空白,他沉穩的面具終於龜裂,風雪中,傳出一聲嘶啞的低喊「晨露!」

  冷風吹過這宮闕萬重,冥冥中,仿佛有誰在幽幽長歎。

  第二百十一章 終章

  晨露在風雪中疾奔,雪料紛紛揚揚由小變大,逐漸現出六角的輪廓來。冰涼的雪片打在她的臉上,她什麼感覺也沒有。

  街上人流稀疏,大家看夠了封後儀式的熱鬧,此時紛紛回家休憩,一路行來,即使有寥寥幾人見了她,也只覺一道淡影晃過。

  朱雀大街的左側,便是國欽寺了,此時雖然夜色已深,卻頗為熱鬧,寺中正在放焰火,善男信女們各個合十為禮,十分虔誠。

  晨露遠遠瞥了一眼,見那慧明禪師身著紫金袈裟,一派寶相莊嚴的站在高臺之上,正在宣講佛理,她滿心痛憎,哪有心思去管,正要轉身而去,卻聽身後有人低宣佛號道:「施主身上怨憤纏繞,鬱積於心,只怕於己不利。」

  她詫異回身,但見一位老僧身著舊僧袍,雙目炯炯,面相清奇已極。

  「與已不利?」

  她冷笑著低喃,回道:「上蒼不仁,為善無福,做惡不罰,人皆負我,不得一日暢快,這樣的日子,就算苟活百年,又有什麼意味?」

  「施主差矣,俗世中所謂『人在做,天在看』,話雖俚鄙,卻一語中的,就是施主您自己,若沒有之前的廣大福緣,又哪能逆轉陰陽?」

  晨露悚然一驚,急問道:「你到底是誰?」

  「一介比丘,何足掛齒。」

  「上天讓我重生,卻仍是難挽舊時,那些罪魁禍首,一個個都遁入黃泉,而我真正在意的,卻永遠咫尺天涯!」

  「施主如何看我佛門的忍恕之道?」

  「修行之人與人為善,遁出紅塵外,當然如此。」

  「此言差矣。佛菩薩亦有金剛怒目之相,不除惡,又何來善?我佛以真經渡化世人,又何來愚忍之道?」

  老僧微笑著歎道:「只因恨由心生,欲傷人,先傷己,對方既然與你有所嫌怨,當然希望你不利,你遵他心意,任由恨意腐蝕靈竅,豈不是愚不可及?」

  「這道理我也懂,只是我心中憂恨綿長,不可斷絕,又要如何放下呢?」

  老僧雙眉微顫,突然大喝一聲,天地間,只聽那一聲『咄』音,「汝心在何處?吾為汝安之!」

  晨露耳邊嗡嗡作響,她一時茫然,心在胸腔中劇烈地跳動,仿佛在回應老僧的一聲。

  不知過了多久,好似千萬年,又好似只是一瞬,她才緩緩抬頭,「佛家當頭棒喝,果然名不虛傳……」

  她輕歎一聲,似悵然,似開釋,轉身即走。

  她步履如雲,所以沒有聽到身後慧明禪師的驚叫,「太師叔,您怎麼出來了!」

  那老僧望著她飛奔的身影,並不回答慧明的呼喊,居然露出了一道神秘的笑容,頑皮而冷峻——

  「我佛雖然慈悲,卻也有阿鼻地獄為作惡者而設,這位女施主的一些故人,大約會在那裡吧……」

  轉眼時光飛逝,宮中的日子平淡乏味,卻又內含驚心動魄。

  封後那晚的一場驚變,讓乾清宮的主殿被破壞殆盡,皇帝諱莫如深,只是吩咐人修整了事。

  年輕有為的兵部堂官裴楨,於那一夜在自己府邸飲藥自盡,幸好僕從發現得早,才險險救下。

  他的遺書只有八個字:「已報君父,卻負恩人。」

  皇帝聞後,將他喚入內廷囑咐良久,裴楨淚流滿面而出,此後鞠躬盡瘁,為民直言,朝野口碑絕佳。

  那一片前朝廢墟中,廢棄多年的宸宮不復往日的空寂,而是聚集了許多宮人僕役,當西廂被挖地三尺後,皇帝終於親眼看到了一具白骨。

  他不顧眾人勸阻,親自跳下坑中,小心翼翼地抱起那具殘缺嬌小的屍骨,淚水終於流了下來。

  「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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