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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一


  血湧到心尖,凝結成鮮紅的血痂,如珊瑚一般,多少年來,世人看了,只道清雅矜潔,他卻恨不能將自己的心剜出,看看是否既冷且黑,然後在地上踐踏至碎。

  何苦呢?王沛之問自己,這一問,他已經問了二十六年。

  燭火照在他臉上,這短短的半刻,神色變幻陰晴,格外蒼白陰森。

  「你這是怎麼了,好好的,是要把我嚇死麼?!」

  太后輕晃著他,禁不住打了個寒戰。

  「我沒事,只是血流得多,有些疲憊了。」

  王沛之輕輕說道。

  「怪我,讓你去除去那丫頭,誰知被反噬成這樣……」

  太后眼中露出哀傷之色,以絲巾擦去,強作笑顏道:「你好好休息罷,天亮後,我讓太醫去探你。」

  王沛之不答,他凝視著腳下的地面,居然是微笑著的,那神色,好似夜半冶遊,紅袖添香的氣定神閑,然而那瞳仁凝聚的一瞬,卻像是大地深處,有無數英魂低吟著,沖天飛上。

  他唇邊微笑加深,無聲的歎道:「不用等很久了,我很快就會來和你們重聚,不,也許只是擦肩而過……地獄最深的十八層,已經為我預備好了。"

  晨露回到雲慶宮時,夜色已深,卻突然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

  她幾步快行,到了廊下,看著驚醒而起的澗青,輕輕示意她回房去睡。她推門而入,只見皇帝和衣而臥,已是沉睡不知。

  他是在等自己嗎?又是好氣,又是感動,她輕輕將錦衾覆上,元祈亦是練武之人,頗也驚覺,一下便醒了過來。

  「你回來了?」

  他一眼便望見她身上的血跡,急急察看,晨露制止道:「是別人血。」

  「是刺客?!」

  「可以算是……」

  晨露沉吟著,補充道:「他雖然著意掩飾,觀其周身氣質形容,定是位軍旅之人。」

  她微微皺眉,隱約覺得那黑衣人有些熟悉,想了一陣,仍是不得要領。

  「會是誰呢?」

  元祈微微冷笑:「大約母后與靜王脫不了干係。」

  晨露腦中靈光一閃,一些念頭支離破碎地湧上,但仍是不能連接。

  她不願意再想,於是道:「那勘合流失的事,仍是沒有結果嗎?」

  「死無對證。」皇帝陰鬱道,又想起隆盛門前的命案,冷笑變成了辛辣的譏諷。

  「朕的雲嬪也真是賢惠,事必躬親的去大搜出入之人,結果鬧出這麼一場,不上不下……」

  他想起這樁事的結果,譏諷也變成了苦笑。

  晨露想起雲蘿那趾高氣揚的模樣,再也撐不住,側過頭去,笑得渾身輕顫,好一陣才止住。

  「朕的後宮,看來真是笑話!」

  皇帝想起雲蘿之前小產的表演,厭憎得幾乎痛心疾首。

  「皇上那位暗使盯那小合子,已經很久了罷……」

  晨露正色道,想起勘合一事,心下已是明白了八九分。元祈眸光一閃,暢快笑道:「果然瞞不住你的眼。」

  第一百四十九章 盛衰

  乾清宮隸屬大內核心,戒備森嚴,區區一個小太監,若無內應,想要拿到那些紙片而不被發覺,是件很難得的事。

  晨露繼續道:「在勘合事件發生之後,這些關乎軍國大事的要地,定是更加戒備森嚴,你是想放長線釣大魚吧?」

  元祈微笑聽著,已是斂了笑容,歎息一聲,說了一句石破天驚的事:「朕其實,我並沒有你想像的這般光明磊落。」

  他棄了敬語,神色之間,頗見黯然。

  晨露微帶驚愕,靜夜深殿中,只聽元祈的聲音清朗醇厚。

  「此事初始便有蹊蹺,母后性情縝密,這般明顯之事,根本不象她的手筆。」

  晨露點頭贊同,她亦是不相依以林媛的狡詐多智,會露出這樣拙劣的馬腳。

  「但我很需要這一證據,母后她雖然不再臨朝,卻仍是戀棧不離權柄,她是天下安寧的最大掣肘!」

  元祈目光灼灼,談及天下二字,帝王的意氣威儀,在這一瞬間顯露無遺。

  「母后的時代已經結束了!」

  晨露靜靜聽著,心中亦有波濤暗湧。

  「於是你希望以這次矯造聖旨之事,來逼使她真正退隱。」

  元祈斷然道:「成則去一心腹大患,若不成,至少也能看清楚,小合子背後的人,究竟是誰。」

  「可惜,被雲蘿盡數破壞了!」

  晨露想起,亦是懊惱蹙眉,想起林媛又逃過一劫,她心下不禁殺意大起。

  她看著元祈,低低地喚了一聲:「皇上……」

  「嗯?」

  「恕我冒昧,太后和您根本不是一條心,若要去這掣肘,並不只有逼她退隱這一條路。」

  「你的意思我明白,可那總歸是朕的生身之母,就算全無感情,也不能行此不忍言之事……」

  皇帝沉重地歎了口氣道。

  晨露眸中幽寒之色大盛,只一瞬,又恢復了常態,訝然笑道:「你想到哪裡去了,我是在想,若是太后身體孱弱,長臥病榻,豈不是更為圓滿?」

  元祈贊同道:「若真如此,則善莫大焉,其實母后身體一向孱弱,但她精力超乎一般,硬是挺過了無數難關,至今仍能親筆寫信,支使斥責襄王呢,她在一日,便決然不會放棄大權的!」

  「太后畢竟年歲在那呢,聽說她這一陣仍是噩夢不斷,想來也沒多少精力來干涉朝政。」

  晨露不經意地說著她聽來的逸事,有如蝶翼一般的眼睫微微顫動,漾出淡然淺笑,恬靜而從容。

  「朕也聽說了。」元祈也頗有耳聞,他歎道:「若是母后能恬靜頤養,淡泊歸心,哪會有這等症狀……她夢中盡是血淋鬼魂,怕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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