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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只怕未必……

  晨露冷眼瞧著,場上的韃靼人,從營帳中奔出,雖然被攻了個措手不及,卻仍是沉著萬分,只是躍上馬背,朝著涼川疾馳。

  追逐與被追逐,不過幾刻,便告一段落。

  悠長的號角聲,在水邊響起,初時寂寥,隨著散兵的聚集一處,卻發出激昂狂肆的音調。水邊的蓬蒿長草中,有無數人影從中站起,口中吆喝著,手中滿是閃著寒光的彎刀,將半邊夜色都染成銀白。

  這聲勢將天地籠罩,一道別樣的悍勇殺氣,遮天蔽日。

  天朝將士一片譁然,他們誰也沒想到,韃靼人竟在水邊埋下了重兵!

  「是誰將軍情洩密?」皇帝的目光有如實質,聲音清晰陰沉,驀然回望,身後一眾將領,都承受不住他的霹靂怒火。

  襄王此時卻是鎮定自若:「皇上明鑒,臣等在皇帳中議事,並無一人離開!」

  晨露以袖拂面,掩下了一個陰冷的微笑—今夜,他確實是清白索然無辜的!忽律其人,一向狡詐如狐,他此次親自涉險,又怎會毫無準備?

  韃靼的戰馬,在涼川邊恢復了平靜,人人眼中露出殺氣,如地獄修羅一般。大地在顫動呻吟,韃靼將士粗野的笑著,嘴裡吆喝著聽不懂的調侃,就要渡過涼川。

  天朝軍上下皆是大怒,調整隊形後,毫不遲疑的追了過去。

  兵刃相交,在暗夜裡響徹,帳篷被點火焚燒,燃熾了半天紅茫。

  人的頭顱,如雨點一般紛飛,韃靼騎士們想起家中的妻兒,歸心似箭之下,唱起了低沉的歌謠:亡我祁連山,使六畜不藩息。失我燕支山,使我嫁婦無顏色。

  ……歌聲蒼茫遼遠,洪亮中,含著無數痛楚。

  他們生於遊牧,此番,卻不想再隨草而居,涼川是他們心頭的鎖,而西北,是他們眼中的黃金之地。

  月光照著粼粼的水面,月色溶入涼川,暗流卻在其下洶湧起伏。

  有人居於騎兵中央,大聲喝道:「擊退敵人,我們才能回到家鄉去!」

  士兵們歡聲雷動,如岩漿一般在岸邊洶湧。

  卻不知,是誰先來掠劫別人的家鄉?!

  晨露唇邊露出嘲諷的笑容,看著月光照耀下,那如神祗一般的身影,極為低沉、怨毒的喃喃道——

  「忽律!」她再也忍耐不住,拔出鞘中長劍,策馬沖入頭陣,一陣風似的,殺入敵軍之中。

  夜風之下,她衣袂飄飛,恍若天人,在漫天煙塵中,殺戮無數,白刃既出,便有一人性命上天。

  頃刻間,忽律可汗置身的前鋒,便被她生生撕開一個口子。

  她長驅直入之下,立時便有人挺身護衛可汗,她劍下又多了幾個亡魂,兩人之間的距離,卻再不得寸進。

  熱血沸騰之下,她的耳邊,只迴響著一句話——

  「反間計……」

  她胸中怒意滿盈,收起長劍,任由箭石在自己身邊紛飛,絲毫不再閃避。

  她從背上取下那柄赤勒族的玄鐵大弓,嫺熟的上箭,拉滿,遙遙指著狼旗之下的王者。

  時間,在這一瞬間近乎停止。

  她手下用力,近乎安詳的一放,那箭矢,帶著鐵制的尖利,以及白色的羽翎的呼嘯聲,如閃電一般飛起。

  月光,都被這一箭呑噬了光華。這是傾盡她所有信念和才華,決絕的一箭。

  下一刻,她胸口一陣巨痛,全身的力氣,都在這一刻喪失……

  元祈在右後方看得真切,已是睚眥俱裂——

  可汗的近身勇士,將手中長槍抽出,從她後背穿透,鮮血如霧蓬一樣,灑滿水邊。

  這強大而可怕的衝力,將她全身帶起,幾個跌落之下,竟被帶入涼川之中,水流淙淙,幾個暗流起落,已將她帶入下游。

  元祈只覺得心中一陣巨痛,他絲毫沒有多想,扯下身上明黃甲胄,縱身跳入水中。兩邊陣前,一片混亂,卻是兩邊主君,都身陷險境——

  忽律可汗,仍是沒能擋住那一箭,右胸受創,落于馬下,生死不知。

  第七十五章 大捷

  山川嗚咽,河水千載萬年,奔流向前,永不復回。

  夜色悲回,銀白月光下,下游水流流湧,無數險灘渦回,仿佛是妖物猙獰的血盆大口。

  水霧氤氫升起,皎月的輝光,在河面上渲染成一幅絕美的畫面。

  晨露覺得胸口一陣劇痛,全身百骸的精力,似乎都被抽離,仿佛有千萬重的繩索,將她拖向不知名的黑暗之中。

  黃泉的埃土在腳下浮動,遙遠處的那一線白光中,隱約有一道長橋,不見首尾。

  又要落入那幽冥之中嗎?

  想起那忘川水下,嫣紅絢爛的彼岸花,她心頭一陣冰冷——

  難道又要回到那不見天日的所在,被那術士的符咒,封鎮燃熾於業火之中?

  絕不!

  她眼中幾乎要流出血來,卻無法阻止自己的腳步。

  一道強大的力量,在瞬間將她拉離——

  白光從眼前消失,下一刻,胸口的巨痛,卻又讓她險險昏厥過去。

  勉強睜開眼,只見眼前光波陸離,水浪滔天,自己沉溺在水中,載浮載沉,已嗆入不少河水。一隻有力的手,將她拉住,奮力遊回岸邊,無奈河水湍急,暗流詭譎,卻絲毫不得寸進。

  她回身去看,卻是一張熟悉已極的面容——

  「元旭……」她近乎呻吟的,從心中喊出一句,卻被滔滔洶湧的水波咆哮淹沒。

  不,這不是元旭!

  元旭,永遠是爽朗從容的,他不會有這般陰鬱兇狠的眼神,不會……

  在這般險惡的濁水中,仍死死不肯放手——

  元旭,他早已捨棄我了!

  他是誰?晨露腦中一片昏沉,由眩暈中,她終於想起,掉落河中時,皇帝那一聲撕心裂肺的低喊——

  那一聲,穿透了千軍萬馬,即使是金戈硝煙,也無法淹沒它!

  是他跳下涼川,一直在救我?!

  晨露渾身都痛得顫抖,她的顫抖著,想掙脫那只手,卻被 牢牢拉住,手腕間一陣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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