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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怕是青腫一片了吧?

  她詫異自己此時仍有調侃的心思,沁涼的水流入眼中,火辣辣的疼。她微微抬頭,卻在朦朧中,看入了元祈的眼中——

  如火一般的,近乎陰戾暴怒的……

  如火一般的,愛憐珍惜的……

  如火一般的,戰勝一切危難的無畏和決然……

  她已無力思考,任由那只大手拉著,徹底的陷入昏迷之中,耳邊隱約聽到,那焦急的呼喚聲。

  涼川奔流著,逝水如斯,在月光下,閃成一幅晶瑩的銀緞,流向不知名的天邊。

  京城中,遠征軍已是斷了好幾日的消息,宮中的貴人們知道了消息,心中越發不安,幾大寺院的香火,因此鼎盛不少。

  太后與皇后,卻不曾與這些內外命婦一同前去,只是發下懿旨,在慈甯宮中,為那尊玉佛建了個神龕,由太后親自齋戒誦經,早晚供奉。慈甯宮的晨間,一如平日一般安謐,皇后請安畢後,留在太后身邊,在她身邊說笑解乏,幾個有臉面的大宮女也間或插個幾句,一時之間,滿殿都是嬌媚歡笑。

  「娘娘,早課時間到了。」

  葉姑姑上前稟道,太后於是捧起佛珠,讓眾宮女退散,在佛前蒲團上盤膝,默頌經文,一個多時辰後,才在侍女的服侍下,蹣跚起身。

  皇后睨了一眼殿側的玉佛,見它寶光流轉間,光潔瑩潤,天生的一塊美玉,卻雕琢成這等神像,簡直是暴殄天物。

  她不以為然的笑道:「這等西域來的神像,我們林家素來不信,母后又何必將它供奉於此?」

  太后掃了她一眼,並沒有發火,只是輕輕道:「人老了,無論信或是不信,都有個敬畏心……」

  她見皇后仍是懵懂,輕歎道:「如今京中百姓都信這個,你不妨也請一尊回去,為皇帝祈福——好歹不要讓那群嬪妃議論,說你無情無義!」

  皇后聽著大為頭疼,支吾了幾句,正要搪塞過去,只聽外邊有人急急報道:「前線周大將軍處,派來了加急信使!」

  「快宣!」太后一疊聲說道。

  來者是一個年輕英俊的偏將,幾日幾夜的奔馳,讓他全身上下都濕透了,臉色也異常蒼白,只一雙眼睛,仍是炯然有神。

  他強撐著行禮,遞上周大將軍的奏報,才坐倒在一旁。宮人們給他遞上清茶,在一旁偷眼看著,都被他的英姿煥發所深深吸引。

  「賜座!」太后漫不經心的揮手,展開手中奏摺,剛看了幾行,便喜上眉梢「皇帝大獲全勝……忽律可汗中箭,生死不知!」

  她一時快意,想起當年,就是這個忽律,把自己避得東躲西藏,又幾次三番在書信中語出恭,只覺得一陣揚眉吐氣——也讓這蠻子知道我中原的厲害!

  她稍稍穩定了心神,繼續往下看,卻漸漸眉頭蹙起。「怎麼了,母后?」

  皇后瞧著真切,上前問道。太后眉頭松了下來,將奏摺收起,輕描淡寫道:「沒什麼,只是皇帝受了些傷,一路安養,要慢慢回京。」她剛要詢問使者,卻聽得外間有人來報:「周貴妃求見!」

  第七十六章 夢回

  皇后笑得婉約:「這倒奇了,前幾日不見她的人影,我正在納罕,這不是可可的來了?」她望了眼太后,口中若有若無道:「周妹妹的消息可真快哪……」

  太后仿佛充耳不聞,稍微沉吟了片刻,便笑道:「如此大捷,也是普天同慶的喜事……請周貴妃在前殿稍坐,葉兒你速速譴人去請各位閣部大人進宮,我要當眾宣佈這好消息!」

  葉姑姑領命而去,皇后在旁察言觀色,只見太后似乎別有心事,端著茶盞的雪白手掌,將杯壁握得緊緊。

  「母后……您怎麼了?」此時,殿內只剩下兩人獨處,皇后近前,為她輕輕錘著肩膀,輕輕問道。

  「我在想……」太后盯著杯緣的麻姑獻壽圖案若有所思,緩緩說道:「皇帝這一勝,從此之後,必定更聽不得我這老婆子嚕蘇了!」

  皇后瞧著她陰鬱衰老的神態,心中既苦又甜,猶如打破了五味罐,再想及自己,卻是心下咯噔一沉,強笑道:「怎麼會呢,皇上他不致如此的!」

  太后微微冷笑:「皇帝是天子,處在那至高獨尊的位置,不會願意任何人對他指手畫腳,更何況,你大伯犯下滔天大錯,把柄正攥在他手裡呢——我還沒有死呢,他尚且如此,等我百年後,林家的下場,不問可知!」

  皇后想起那位素少謀面的大伯。那鷹鷲一般的目光,心下一陣駭然,面色變得慘白。

  「你今後代替我坐於這玉座之上,也要時時面臨這雙重的煎熬——皇帝是你的夫君,而襄王是你的血脈至親,男人的爭鬥,是這世上永不遏止的天道,而我們女人,總是夾在其中……」

  太后似乎有些黯然,眼中閃過深深的悲哀,卻在下一瞬,重又晶瑩生燦,她的手緊緊握著杯盞,仿佛在虛無中,牢牢抓住那至尊權柄——

  「只有能平衡,超越這兩者的女子,才算是後宮的真正主人!」

  她的聲音,平淡中自有驚心動魄的激越和自豪

  皇后靜靜聽著,在嫉妒之外,只剩下一種自慚形穢,她咬了唇,逼出一道溫柔微笑,恭謹道:「母后這是在提點我呢,淑菁記下了!」

  太后瞧了她一眼,歎息著還想說什麼,只見葉姑姑前來稟報道:「幾位閣部大人早早來到了前廷,遵娘娘詔令,已經請他們過來了。」

  「請他們在前殿奉茶,我和皇后這就到。」太后款款說道。

  整了整額前鬢髮,對鏡顧盼,仍覺得有什麼不中意,她從匣中取出一枚百寶鳳凰扇釵,往鬢後一抿,顫巍巍定住了。

  一片光華,將她的面容映照得如月皎美,又添自然威儀。

  皇后在旁瞧著,心下一陣酸意。忙斂住了,上前扶過太后,貼心的放慢了腳步。

  前殿之中,幾位閣臣早已斂空恭候,右側有一道座位,以鮫珠紗朦朧分割,周貴妃端坐其中,神色面容都瞧不真切。左側上的位置,也有相同的紗帳,顯然是為皇后們同路人太后在正中玉座坐定,環視了眾人,眉眼中蘊含了笑意,將周浚的奏章由侍從殿讀,殿中一片喜氣,逐漸彌漫。

  眾臣接著宮人緊急謄寫的抄件,急急讀來,口中滿是稱頌聖德深廣。

  周貴妃從紗幕中伸出一隻手,接過抄件,一目十行的看完,竟是挑開了紗帳,面視太后問道:「娘娘,臣妾有一事不明——為何是我父親上這大捷的奏章?」

  太后見她一眼看出了其中的奧秘,笑得越發高華和藹,她微微沉吟著,說道:「奏章裡說,皇帝受了些傷……」

  周貴妃聽她言辭閃爍,正要再問,只見太后繼續道:「皇帝受傷,雖然已無大礙,我總是心中不安,還是宣那使者前來一問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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