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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三


  這一天晚上風清氣爽,謝勝卻睡不著,索性抱著蛐蛐罐溜到家中的槐樹下,一邊呼吸正當盛時的香氣,一邊捉蛐蛐。他循著鳴叫,看到父親的房間裡燈光又剔亮了。不消多時,父親與兩三個人從房中出來,向外走去。風送來微微人語,謝勝聽到「啟程」二字,心中一酸:父親總是趁他熟睡後離開。這一次他回來,竟只有這樣短短的幾個時辰。他偷偷跟上去,想默默地送父親幾步,卻看到那些人往一輛馬車上搬運幾個大箱子。

  謝勝大奇,不知這是什麼名堂,趁人不備時溜到近前,見箱子並不上鎖,一口極大的箱中全是布料。他合上箱子,發現父親正嚴厲地站在他身後。「爹,你去哪兒?」他吃驚地問。

  「回去睡。」父親簡單的回答並不能讓謝勝滿意,他說:「不,我跟你一起。」

  倔強的口氣真熟悉……謝震將兒子攔腰抱起來扛在肩上,大步向孩子的房間走。「爹!爹!我跟你一起去!」這孩子不嚷著放他下來,卻憑直覺堅持己見。謝震把他放在地上,高大的身影擋住了謝勝面前的月光。

  謝勝挪了兩步,轉到光亮處,讓父親看清他執拗的仰視。

  「你知道我去哪兒?你去做什麼?」謝震問。

  「我去跟爹在一起。」謝勝這樣回答。去哪兒有什麼關係?有爹在就不會有危險。

  謝震看出他的心思,笑起來。謝勝立即感受到他的溫和,也笑起來。

  謝震忽地想:別人眼中,他們父子的笑臉並不相似吧?可是有什麼關係?他們都笑得真心實意。

  「馬車會顛簸,不准叫苦。」他說。

  好像這輩子還沒有出過這麼遠的遠門。謝勝心想。

  馬車向著他不熟悉的方向前進,漸漸地,那幾口大箱子不像初放上車時那麼安分,他一直驚險地在它們之間尋找平衡。當旅途完成,謝勝迫不及待地跳出馬車,置身一片開闊的庭園裡。他從沒見過這樣的建築,也沒有見識過這樣的風和星空——宮廷宏偉,不及這裡肅穆。京中的風能歌善舞,總帶著誰家的鑾鈴、樂聲或香氣,不及這裡狂放天然。京中人力創造的景致非常多,星空常被人遺忘,而這裡的星空,是唯一的景色。

  有人提盞昏燈,穿破黑暗走來。謝震向他抱拳,他也躬身施禮。謝勝好奇地打量:這人是個宦官,年紀好大,行動仍然利落。他見到謝震時很平靜,可是看到謝勝,忍不住流露出駭異。「出什麼事了?」他疑惑地轉眼望向謝震,聲音中有驚懼和擔憂。

  「白公公不必擔心,一切都好。」謝震寬慰說:「這孩子一定要隨我來,攔不住他。」白公公這才鬆口氣,和祥地說:「他長大了。」

  謝震輕聲問:「她呢?」

  「在配殿中等著。」白公公說罷靜靜地為他們引路。

  謝震不說話,謝勝被他們莊重的樣子唬得更不敢出聲。一直走到一扇昏暗的木門前,白公公停下腳步,謝震對兒子說:「把繃帶拆下來。」

  謝勝愣了愣,見父親的神色毋庸置疑,有點不情願地拆了頭上繃帶。他傷口差一點癒合,這時似乎又弄破了,但他不敢說。謝震又道:「裡面是一位娘娘,你知道怎麼拜見吧?」謝勝點點頭,見父親輕輕推開門,一幅幽深典雅的畫卷就在他們眼前展開了——

  寂靜的宮殿中,依稀可以看見高大的屋椽輪廓,描金花朵隱隱泛起一點異彩,梁上懸著宮燈,卻只有坐榻兩旁的燭臺上有火光跳躍。這黯淡的宮殿沒有讓人生出一絲恐懼和壓抑,只因為面西一扇通頂的窗子全開,瀉下一地似雪似銀的月光。

  那道月光裡,憑窗站著一個女人。謝勝一見她,心中「啊」的一聲,想起了自己的名字——月生……這女人才像是月光裡生出來的,面容與衣著素潔無暇。

  他的父親不知是不是被皎潔月色感染,單膝落地跪在她面前。謝勝急忙一起跪下。那位娘娘坐定了,謝勝忍不住再抬眼去看她——銀色的月光在她背後,金色的燭光在她面前,真是黑暗中輝煌的存

  她為謝震賜座,聲音像清流一樣令人振奮。

  「你帶他來,是出什麼事了?」她慢慢地問,縹緲的口氣好像告訴聽眾,世上再沒有動她心魄的新聞。

  「沒事。勝兒執意要隨著我。」謝震說:「今年秋冬所需的東西,我交給白公公了。不知道娘娘還有什麼特別吩咐。」素盈搖搖頭,向謝勝招手:「你來!走近一點。」

  謝勝看看父親,得到他首肯就彬彬有禮地跪到素盈幾步遠的地方。素盈又招手說:「來,到我身邊。」謝勝吃了一驚,偷偷回頭看父親,見他仍然鼓勵,才大膽地跪在素盈腳邊。

  素盈摸了摸他的臉頰,柔聲問:「你有十歲了吧?」她抽回手時,驚見指上染了血跡,立刻發現謝勝後腦一道新傷,於是放下臉來:「這是怎麼回事?」

  謝震滿懷歉意,道:「正是不想讓娘娘看見,才叮囑他取下繃帶……好像是昨日與同伴玩耍時弄傷了。」

  「是阿壽幹的?」

  「應該不是。」謝震笑道:「問他,他就是不說。這孩子打定主意就能藏得住話,很像他母親。」

  「挨打的時候像他母親,可不妙。」素盈抽出一條長絹,為謝勝包住傷口,又說:「有一點點像他父親才好。」

  謝勝見她言語親切,心中也不大畏懼了,眼睛滴溜溜一轉,輕聲問:「我父親會怎麼做?」一邊說一邊偷眼看謝震。

  素盈抿嘴一笑,「唉,他啊,會不動聲色地讓小看他的人輸得很慘呢。」謝勝聽罷微微吃驚地看了看父親,看到他露出一絲苦笑。

  素盈讓謝勝坐在她身旁,問謝震:「將軍近來還好嗎?這一次回京述職還順利嗎?」

  謝震的神色不大痛快,說:「這幾年真寧做了幾件大事,很有點洋洋自得。」「榮安呢?」「榮安是外家婦,不便插手。況且真甯也不信任她。但榮安另有打算——她有個女兒,眼看長成了。」

  素盈微微冷笑:「打算送入宮?她還不如真甯這個小姑娘有創見。」

  「再過一百年,也不過是這麼幾招。」謝震不屑,忽然見兒子目光炯炯,他忙道:「娘娘,這些話還是別當著孩子的面。」

  素盈卻說:「懂事的孩子,自然不會亂講。如果不懂事,也不會把這些話當真——我們十來歲時說過的話,還有多少放在心上呢?」謝震頓了頓,回答說:「歷歷在目。」

  素盈怔了一瞬,婉轉笑道:「這麼說來,將軍應該是個懂事的人。」謝震微微地笑了一下,又想起別的,蹙眉道:「我擔心的是阿壽。他性格爽朗不羈,恐怕越來越不合當權者的心意。他年紀還小,恐怕會有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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