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步天歌 | 上頁 下頁 |
一四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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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侍雖然是宮中傲視群英的少年貴族,許多年長皇族也不敢等閒視之,但他們對皇帝疼愛的唯一妹妹從來恭敬。素揚素拂不敢不答,可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誠節長公主因為自幼受真甯大長公主影響,對身份之說並不介意。此時將這謝勝的身世抖出來,恐怕還是惹她鄙棄。 誠節見他們想得太久,哼一聲道:「同是聖上身邊近侍,卻自大欺人。今天說不出個三長兩短,你們就在這兒站著吧!」 素拂弱弱地說一句:「他是侍妾的兒子。」謝勝的臉立刻變色。 誠節「呵」地笑了一聲:「原來是為這個。以為只有你們知道這事嗎?聖上尚且不嫌棄,幾時輪到你們來擺架子?」說罷向謝勝點頭道:「你跟我來。」 謝勝不看素家兄弟,跟著誠節來到一顆李子樹下。誠節指著樹杈說:「幫我拿下來!」謝勝仰頭一看,臉立刻紅了:樹枝上竟掛著一隻玲瓏的繡鞋。誠節笑嘻嘻提起裙子,一隻腳上只有綾襪,早被泥汙了。 謝勝什麼也沒問,努力爬上樹,將那只鞋揣在懷裡。誠節又道:「幫我摘幾個李子。」謝勝猶豫了一下,說:「可是還沒有熟呢。」誠節又笑了:「只管摘幾個!」謝勝只得從命,跳下樹來臉仍然紅著:「殿下,下一次吩咐別人來做這事吧。鞋是不能把李子打下來的。」 誠節呵呵一笑:「我知道鞋子沒有那麼大力。」一邊穿上鞋一邊說:「是我從樹上摔下來時,不知怎麼勾在上面的。」謝勝大驚:「殿下傷到哪裡了?」誠節依然樂呵呵地說:「好端端的。」然後揣了那幾個青李子,又對謝勝笑道:「謝將軍上次答應要送我暉城的木偶。這次他回來,你幫我帶進來。」 謝勝老實地答應一聲,目送她笑嘻嘻地走遠,腦後忽然被重重一擊。他吃疼,伸手一摸,後腦正流下血來。素揚與素拂又丟了一塊石頭,惡狠狠地啐一口,跑走了。 謝勝自己不過是個小孩子,看著滿手鮮血嚇了一跳,立刻有一股火氣沖上腦門,俯身拾起一塊石頭想要追打。可是站起身就想到:對方是兩個比他高大的人,即使追上去八成是找打。他憤憤地拋開石頭,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手忽地被人拉住,一股香氣將他團團包裹。 「快捂著!」忘機把手絹牢牢按在他傷口上,牽起他的手去壓住。她穿著圍裙,下角掖在腰帶裡,裙兜裡全是潔白的槐花。謝勝忍不住說:「真香……」 忘機無心聽那些,拉起他的手一路小跑到太醫院外。裙兜裡的槐花一顛一顫,灑落一路。幾個醫官見到一個青衣小宮女拉著朱衣六侍之一,正驚奇,細看到六侍的頭上流血,急忙接入裡面包紮。其中一個醫官以為忘機弄傷了謝勝,厲色道:「你好大膽!這下有你好看。」 「別罵她,不關她的事。」謝勝不知怎麼聽見了,捂著頭上的繃帶跑出來喊了一句。忘機驚訝地看著他——這個小鬼生怕別人誤會她,又讓她遭殃。她心裡泛起淡淡溫暖,沖他笑笑,欠了欠身就兜起所剩無幾的槐花走了。 謝勝見沒人為難她,才老老實實坐好了包紮,忽然又擔心她弄沒了槐花會不會受罰,總歸有些忐忑。 至於有人把青梅湯中的青梅換成生李子,害得誠節長公主那個嚴厲死板的女教師鬧肚子——這是第二天的事情了。 他,她 作為鎮守東防的大將軍,謝震回京述職的隊伍不算排場。儘管如此,真甯大長公主仍然嫌他把精要的將軍們帶回來好幾名,斥道:「目今正是交夏時節,東奴水草豐茂,馬壯兵強,將軍們應當謹慎防守。大將軍把他們帶回來,是什麼意思?」 謝震面不改色,道:「四月一戰已令東奴元氣大傷,年內必定不敢再犯。此次回京正是為這些功勳卓越的將軍們請賞。」 真甯冷笑,「原來是這樣!我說嘛,平日從不曾見他們來得這麼勤。功勞簿在哪兒?」謝震忍住心中不快,將功勞簿呈上,說:「此簿請交陛下過目。」真寧不客氣地奪過來,翻看幾頁又是一聲冷笑:「大將軍真會做人情——明明是他們分內的事,到你眼中也算是大功勞!」 下跪的將軍們心中更氣憤,謝震壓住怒意道:「臣相信殿下深明大義……」他還沒有說完,真寧已轉身退回帷內。謝震無可奈何,只得領著屬下將軍們告退。 出了宮闈禁地,一名將軍難忍憤慨,脫口道:「大長公主欺人太甚!」謝震忙伸手攔住,四下看了看才歉然道:「謝某不得大長公主器重,令諸位將軍受辱,實在汗顏。」 「大將軍說哪裡話!」將軍們轉來寬慰他,「這真寧亂政也非三五日了,自始寵信一批卑賤之人且不必說,如今越來越不像話,竟連我們這些將領也不放在眼裡。這與大將軍有什麼關係?哼,皇天昭昭,必有果報。」 一名將軍又歎:「若非那妖女聽信讒言,我們家眷怎麼會被扣在京城,一年到頭見不上一面?」 「在京城不比邊防,說話須要仔細。」謝震叮嚀幾句,便讓他們各自歸家去看親人。他自己也放鬆韁繩,任由馬匹慢慢地前行。 這是一匹老馬,走著走著,沒有回到大將軍府,卻來到一座廢園的後牆外。謝震知道它在尋舊日門庭,忙勒住韁繩眺望——牆那邊的老樹野藤一片翠綠,因長久無人打理,早已長得全無章法。謝震輕輕夾馬,繞到一處便停下不動。 牆頭上可以看見一株枯樹,渾身纏滿了常春藤,因此觸目之處還是綠油油的。可是細看就發現枝條全是了無生跡的枯褐。 「死了……」謝震心中傷感,目不轉睛地看了一會兒,悵悵地拍了拍老馬的脖子:「走吧!」 謝勝得知父親回家,趕快到堂下奉茶敬獻。謝震沒接茶碗,而是摸兒子頭上的繃帶,摸至後腦,謝勝吃疼地蹙了一下眉。謝震撤回手問:「誰打的?」 上一次謝勝被素家兄弟欺負,寫信時告訴了父親,反而被父親訓。這一次他不敢講。謝震也不強問,又道:「你今天不是應該在宮裡當值?怎麼早回來?是不是闖禍了?」 謝勝連忙搖頭,低頭難過了半天才說:「爹,我以後可不可以不再進宮?」說罷立刻偷眼看父親的反應——父親一向不苟言笑,這時候嘴角輕輕向上揚,仿佛是在微笑:「討厭宮廷嗎?」 謝勝想了想:「我也不知道……雖然有想見的人,總覺得,只要他們還在那裡,宮廷也不討厭。可是認真想想,又不想和他們在那裡相見。常在想,如果他們不是他們,我也不是我,就好了……」「你站起來。」父親忽然這樣說,謝勝站直了,眼睛迎上父親慈愛的目光。「已經長這麼高了。」父親溫和地把手放在他肩頭,說:「沒事的,宮廷不會把你擊敗。你可是那個人的孩子。」 謝勝的眼睛一亮,以為終於可以從父親口中聽到母親的點滴。誰知父親像看著他的樣貌陷入遐思,再不說話。謝勝等了又等,只等到他說:「你去準備一下,待會兒,我要看看你這半年的武藝、功課進展如何。」 謝勝掩不住心中失望,喏喏地答應一聲,去換衣服。 謝震垂下眼睛——手中的茶碗裡盛著桂花茶,畢竟是去年的花,一縷香氣趁著掀開蓋子的瞬間逃得無影無蹤。 其實他並不喜歡喝桂花茶,可是沒人知道。因為他總是那麼專注地看著,仿佛曾經跟某一朵桂花談過一場戀愛,要在無數花瓣裡重尋她的身影,又不能用自己的呼吸唐突她似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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