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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八


  李懷英有問了十幾個人的來歷,信則全部對答如流。諸人與宰相有什麼樣的瓜葛,又有什麼樣的傳聞,與宰相相交得了什麼好處,或是暗地裡對宰相有什麼樣的不滿,他一概知道的一清二楚。李懷英見他回答這些的時候十分坦誠,便趁勢問:「大人可否告知,娘娘要我至此的用意?」

  信則好整以暇地回答:「兩軍對壘,兵對兵將對將時,擒賊先擒王是個很好的戰術。可是大人不要忘記,您與宰相並不在對等的位置上,您憑什麼去擒他呢?想擒王,不如先好好地在他周圍下一點工夫。」

  李懷英向來看不起宦官閹人,此時聽他一席話卻不由得汗顏,又不由得問:「既然皇后娘娘的工夫已經下到此處,為什麼一直隱忍不發呢?如果她告訴聖上,宰相結黨營私,傲睨得志……」

  信則又以淡然的口吻回答他:「大人說出這種話,真是不明白皇后娘娘的處境啊!聖上並不喜歡皇后對朝中要職指手畫腳。況且娘娘知道,宰相之職早晚要新人代舊,她卻是要繼續留在宮中的。試問,倘若大人成為下一位宰相,宮裡有一個能用三言兩語令你下臺的皇后,你能否安心?」

  李懷英低頭道:「這樣說來,娘娘是在利用我?」

  「是利用你,還是幫助你,大人自己斟酌。」信則又說,「我不瞭解大人,不知道您的悟性是否足夠行走宮廷。倘若是我,我不會拒絕娘娘的美意,否則聖上也會覺得可惜。」

  「聖上嗎?」

  信則帶著輕微的輕蔑的眼色,望著這個不夠狡猾的青年:「他為什麼會容忍你一次又一次冒犯宰相?為什麼帶你來打獵,卻把你留在營地呢?」他不無遺憾地對李懷英搖搖頭,「有時候打擊敵人,並不需要威猛的巨矛。而是一根足夠毒的細刺。皇后娘娘交給你多如牛毛的刺,聖上正在等著你吧這根刺讓他看。不要辜負兩位呀!」

  李懷英聽得汗涔涔。他一直覺得皇帝被蒙蔽,皇后為人詭秘令人費解。

  今天才發現,也許是他太不瞭解他投身的這個世界。

  春獵結束不久,第二波彈劾宰相的風潮又開始了。這一次卻沒有囉嗦地羅列許多罪狀,只列舉了一條:宰相串通牧官,數次謊稱西國群盜將馬群掠去,實則馬匹由宰相長子販入南國,前後總計五百三十匹。此後又以所獲資財私購南國青白鹽,由宰相次子販入國內,牟取暴利。

  這駭人聽聞的言論一出,朝野震驚。皇帝欽點一名欽差究辦此事,宰相一見就明白三分:那位欽差姓馮,因與李懷英的夫人同姓,不久之前認了馮氏乾女兒。

  很快,案中所指牧守全數下了台獄。禦史台識得形勢,況且對宰相銜怨難解,十分盡心盡力地徹查此事。琚相曾在禦史台內安插高官。禦史們彼此心知肚明,索性將他們架空了放手來查,很快牧守就對謊稱馬匹遭劫之事供認不諱。

  受牽連的南安郡王一家,原本對販賣青白鹽的事情矢口否認。恭嬪與景嬪為人滑頭,偷偷地叮囑自家人一口咬定只是從琚雲垂處弄來些鹽,不知鹽是南國來的,自己只擔一個違禁賣鹽的罪名就罷了。

  販賣南鹽雖不是重罪,卻讓雲垂蒙了。他多年不曾親自打理。每年閱帳,賬目上清清楚楚並無一絲可疑。如今發生這事,他覺得冤枉也無計可施。私販馬匹是死罪一條。可詔令去捕琚星展時,他早逃入南國不知所蹤。

  宰相之子戴罪叛逃更令天下譁然。琚相何等眼色,看得出這是皇帝要他好看。

  他身邊的同黨們已養成了不吃虧的脾性,此番受到打擊,便有人蠢蠢欲動,向宰相進言:「相爺為皇家鞠躬盡瘁,一朝被猜忌,就三番五次地被中傷—相爺何等人物?天下是相爺為皇帝平定,朝政是相爺代皇帝操持。為什麼要忍受這種難堪?不如……」

  琚相登時變了臉:「不准再說這般大逆不道的話!」

  白信端抱拳道:「相爺,我等並非誇誇其談,而是真心認為相爺之才能足可稱帝。」

  琚相冷笑道:「你們想當改朝換代的功臣,另尋明主吧!琚某胸無大志。看不出皇帝虛名有什麼值得羡慕。坐在那位子上,要受重重的束縛,僭越那位子,更是給了別人攻擊的理由。何必貪圖一個名號導致身敗名裂?」

  「相爺,皇帝既然已經生出異心,不得不有所防範啊!」

  「難道我不知道麼?」 琚相不同他們多說,只是在這一天悄悄地請了一位 官密談。

  他的爪牙沒有他的首肯,紛紛偃旗息鼓。而琚含玄自己,挑了一個日子,披頭散髮,一步一叩,膝行至玉屑宮。

  素盈與皇帝正在宮裡,見他額角血流如注,衣服上也是斑斑血淚,兩人震驚了一霎。

  「陛下明鑒!罪臣確實曾收受牧守饋贈良馬。然而其時總在罪臣、內子、逆兒的生辰,牧守或贈良馬二十雙,或贈三十對,不知不覺,數年之間的確數目可觀。罪臣以為此系牧守私有,一番好意不忍拒絕,絕不知道此乃謊報劫盜所得。」

  琚相說得聲淚俱下,又道:「若說罪臣為販馬與牧守勾結,更是令人備覺荒謬。陛下待臣天高地厚,恩賞不絕,臣家自有成群奴婢、金玉滿堂。五百匹馬即便絕代佳品,不過黃金萬兩。罪臣何必為萬兩黃金斷大好前程?孽子星展目光短淺,利令智昏,竟將所得之馬販售外國,其行徑足夠天誅地滅,罪臣將正告天下,將之逐出家門。此後琚星展之死活,罪臣不聞不問。」

  他再三叩首乃至於血染藍氈,口中不住地說:「孽子雲垂,近年將生意交由下人打理,懶於過問。私販青白鹽一事,實在是狡獪之僕自作主張。娘娘也知雲垂為人駑鈍,不敢逾規矩半步,怎會做出這等膽大妄為之事?罪臣教子無方,甘願受罰。但請陛下明察秋毫,還雲垂清白。」又向素盈道:「雲垂乃是娘娘四個外甥的親生父親,求娘娘為稚子動惻隱之心。」

  素盈從未見過他如此狼狽,然而她也知道,若是放過如此狼狽的他,他立刻會精神抖擻。到時候,害他狼狽一刻的人,將要萬劫不復。皇帝的涵養好過她,能夠心平氣和地同宰相寒暄。「台院尚無定論,宰相不必悲切。回府上調養傷口,靜候消息。」

  宰相又再三叩首,才除了玉屑宮。宦官們麻利地撤走了血染的藍氈。素盈微微地歎道:「陛下終究還是陛下。」

  「怎麼?」

  「外人以為陛下二十年掣肘于宰相,以為宰相權勢熏天蔽日。可是陛下只一彈指,便是雲淨天空。」

  「皇后,那不叫做『掣肘』呀!那叫做『放縱』。」皇帝狡黠地笑了一下,攬住素盈的肩,說:「我放縱他,不是親信他或者畏懼他,而是我瞭解他。他不會產生謀取皇位的年頭,他喜歡坐在宰相的位置上發號施令。」

  「可是讓宰相獨攬朝政……不是什麼好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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