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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素瀾輕輕咬著嘴唇,向哥哥委屈道:「他比我想得深,比我能言善辯了。我出主意都是害他!」

  素颯不便參與他們夫妻的口角,當著妹夫的面只能數落妹妹:「強人所難有什麼趣味?雲垂幾時勉強你做不願意的事?既然他不願,你也不該勉強他。」素瀾仍爭辯:「他是男子,我是婦人,怎麼能一樣呢,勸業本來就是妻子的責任。」

  雲垂的棋興全被她攪了,悶著一肚子氣同素颯告辭:「三哥與她慢慢的說話,我還有點事情要去忙一會。」

  這番托詞哄不住素瀾,她滿腔熱情被他兜頭潑下冷水,也落落寡歡的說不出什麼話來,只對素颯說;「他至今仍是個孩子似的,只知道玩樂。日後才能知道我用心良苦。」

  素颯直覺上感到,丈夫性情上隨意而妻子剛強,實在不是好事。素颯對瑣碎生活難以滿足,可以找別的途徑顯示自己的價值,要麼給她的皇后姐姐出謀劃策,要麼對朝廷內外高談闊論。雲垂能夠忍受她到幾時?

  他訓了素瀾幾句,素瀾也沒放在心上。素颯對她一點辦法也沒有,忽然感到:畢竟不是自己一母同胞的親妹妹,苦口婆心說她,還不知道她心裡是否生怨,索性不管她。

  第三十一章 梅花

  立春這天東風解凍,京城中文武百官皆換青衣相賀,宰相與外戚、近臣紛紛入宮慶祝。皇后素盈也率妃嬪在宮中剪紙,於各種花樣中做「宜春」二字,賜宮人們四處張貼。

  素沉與素颯進來拜見時,一眼就看見素盈胡床邊的花瓶裡,插有幾支梅花。

  素沉謹慎地說:「娘娘,聖上獨子方歿,儲位空虛,于家于國實在難稱喜慶。今日諸位大臣朝覲,無一人趕恣意歡謔。娘娘宮中放梅花慶節,是否……」

  素盈道:「幾株梅花談得上什麼喜慶呢?不過是勉慰寂寥。」

  素颯找她不是閒聊,因而笑著將話引到主題:「娘娘曾經許臣三支梅花,如今三支梅花早放過了。娘娘心願已成,何來寂寥?」

  素盈掐下一朵花,放在鼻端輕嗅一下,不知是笑花香還是笑他不明白。她慢悠悠地說:「三哥以為,我的梅花是為睿洵染紅嗎?不是為他啊……說來慚愧,梅花已開,我的事情只得一半之功。」她垂下眼睛,小聲地說,「跟著別人的東風,雖然比意料的慢,所幸也沒有出意料之外的紕漏。可是要想圓滿,還須再接再厲。上一次叮囑哥哥們的事情,去做了嗎?」

  素颯傳入一紙短簽,告訴素盈鳳燁派飛龍衛去宣城,李懷英聲稱宰相指使白信默毒死睿洵。素盈回應說,將李懷英的話廣為散佈。素沉與素颯知道此事對宰相不利,沒有貿然去做。

  「那天宰相進宮時責備我了。」素盈平平淡淡地說,「嫌棄我做事不夠利落,然而我也沒有想到,一個個良機送給他,他那樣狠心的人竟會拖到現在,才現出我預想的局面。」

  「娘娘需要眼下的局面做什麼呢?」素颯蹙眉道,「以宰相的手段來看,素璃母子恐怕一樣無法善終。娘娘只要儘快養一位皇子,剩下的事,由別人來做吧。」

  素盈沉下臉道:「以宰相的手段來看,你我便可以善終麼?!他保薦我入宮,不過是看中我好擺佈,希望我再生一個好擺佈的孩子,一併供他操縱。兩位哥哥能夠一面背負世人對外戚的指責,一面受制於他嗎?再說,生兒育女豈是一朝一夕之事。萬一聖上龍潛,我又無子,他想找一個小兒即位是多麼容易,到時候,莫說皇太后之位,只怕連丹茜宮也要拱手讓人。屆時兩位哥哥能否忍氣吞聲?」

  她冷然觀察兩位兄長的臉色,肅容道:「白信默的今日,就是你我的明日——處處順從宰相,只要一朝違逆,就要以死供他X害別人。太俺素氏便是皇后之家不堪忍受的前車之鑒。眼前已有諸多教訓,難道我們可以裝聾作啞,得過且過?」

  素沉與素颯面面相X,不禁 駭然:「娘娘之手能折一枝梅花,但能摧折一株大樹嘛?」素盈凝視她心愛的臘梅,說:「梅在我手,折梅未必是我手。」

  素沉默然不語。素颯想了想之後,說:「東宮,太俺素氏,甚至尚主的自家,相繼為此走入窮途。一招不慎,即是自掘墳墓。」

  素盈一直垂眼望花,這時候也沒有變換姿勢,柔柔地說:「臘八共編,宰相已動弑後之新。難道我還能期望長生不死嗎?我們這一輩子能夠選的,不在乎是進自己掘的墳墓,還是進他人掘的墳墓。」

  素沉始終沒有說話,素盈問他在想什麼,素沉道:「娘娘可還記得——她的妹妹,是你想要對付之人的兒媳。」

  被他不冷不熱地訓了一句,素盈無言以對。素颯卻說:「宰相會不會因為娘娘是他兒媳的姐姐,就對娘娘網開一面?只要娘娘擁有丹茜宮,啊瀾就是皇后的妹妹。哪怕換十個八個宰相,只要他們有兒子,啊瀾想嫁哪個不行?我看她與雲垂……」他本想說素瀾與雲垂難以長久,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說:「孰輕孰重,大哥應該明白。」

  素沉的嘴唇動了動,沒有說別的。

  不知是不是春意使人心思活躍,一段流言隨著春風散遍京城:廢檯子是被宰相害死。

  素盈和宰相一樣,也知道那個道理:只要把故事散開,就會有人相信。

  她還不知道:如果講故事的人沒有宰相那樣的分量,只好借助「三人成虎」這個典故。X論是成本最低,且不易追尋源頭的屋企。

  丹茜宮裡的臘梅還未焉萎,皇帝對素盈說:「太安素氏行刺宰相的暗自了結,流放的,籍沒的都處置完畢。天子的舅家落到這地步,著實令人心寒。我又想起你前些日子的提議,覺得素璃母子孤苦無依,的確可憐。不如擇日X他們回來。」他隻字未提京城中的流言飛語,然而素盈知道,他很少漏聽。

  若是能夠狠心初四睿洵,他早就做了。將睿洵廢除,避禍宣城的億圖再明顯不過,宰相卻趕盡殺絕。無論是多麼舉足輕重的大臣,毒殺皇子已越過了行事的界限。誰都不能料定,一個越界的人還有多少出人意表的舉動。

  素盈一聽正中下懷,連忙命人將久不熱鬧的東宮收拾打掃,準備迎接素璃母子回來。

  東宮積塵始動,已有人飛快地將這動向通報宰相。「爹不覺得這事情溪蹺?」素瀾匆匆地從丹茜宮回來,急不可待地將自己看見的境況告訴宰相,「睿洵已被廢為庶人,素璃今日不過一介婦人。世上哪有民婦入居東宮的道理?以爹的經驗來看——睿唚那小兒此番回來,是不是要被立為儲君?」

  宰相正品一盞好酒,沒有理她。他的夫人芳鸞一邊為他剝下酒的核桃,一變對素瀾說:「星展派人從傕場 快馬送來難過好酒,你去叫雲垂一起來嘗嘗。」

  宰相的長子琚星展常年在傕場做生意,時不時送回一些稀罕東西。好酒實在不算稀奇。素瀾見他們不願意聽自己說這些,乖乖地去找她丈夫。

  芳鸞與宰相夫妻多年,看得出他喝酒得心不在焉,她猜到宰相的心思——若是睿歆被立為儲君,早晚登極,必定要追究誰害了他的父親,素璃豈有不為太安素氏報仇的道理?芳鸞偷看了看宰相,總覺得他平靜的外表下,對素璃母子已起殺心,想著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

  「夫人也來喝一杯。」宰相說著,親手X了一杯酒。芳鸞含笑道謝,淺嘗一口。

  這酒入口甘醇,初時不覺得如何,片刻之後才覺得頭暈。芳鸞飲了三四口就推託不勝酒力。宰相還是默默地一杯接一杯喝。

  芳鸞熟知他的酒量,暗暗地算著,覺得他今日實在喝得太多。又過一會兒,宰相果然眼花耳熱,說:「康豫太后用了九年才從宣城回來。」

  「是八年七個月。」芳鸞糾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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