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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素盈尋個恰當的時機告退,讓皇帝去安慰她的女兒。榮安卻一同告退出來。這舉動出乎素盈意料,她猜到榮安有話對她說,可猜不到會是什麼。

  兩人默默地走著,眼看就要走到丹茜宮,榮安說:「我與信默成親前後,根本沒有介意你——你太卑微,我太自信。我以可以抹去他心裡的任何舊歡。」

  素盈不願提起這段往事。與白信默有關的陳年舊事當中,還有多少她不知道的卑微企圖,她不止一次猜過,早就冷了心。可是今天,素盈想,如果說出來能讓榮安痛快,就由她去說吧!

  「有一段日子,他與慶源侯的公子走得很近。我不明白那是為什麼,也沒有去問。後來才知道,慶源侯有意向你家提親——他在幫你鑒別那人是否值得託付終身。」榮安說著嗚咽起來,「他一直對你念念不忘……我不相信他會幫助任何人殺害你。」

  素盈顧憐她的天真,說:「公主,他只是做個樣子而已。他從小就立志娶你。他的一舉一動,為的都是讓你對他患得患失。我不過是他的一件工具,引你嫉妒,讓你爭強好勝、更在乎他。」

  「是嗎?你真的明白他嗎?做妻子的人就算糊塗,有些事情還是比別人清楚。」榮安一邊啜泣一邊說,「最初喜歡的人,未必是日後會愛一生的人。最終愛上的人,卻在盲目的追逐中錯過了。他從此過得索然無味,自己又不想承認。我就是我看到的。」

  榮安的悲傷被凍在臉上似的,苦笑也變成悲涼顏色:「我跟他,真是一對自欺欺人的絕配……」

  寒風吹著榮安悽楚的身影,素盈想,是不是因為風從她那邊吹來,才會這麼傷人呢?她被吹得身心俱冷,忽然不想回到清冷的丹茜宮,又折返玉屑宮。玉屑宮總是比別處暖和。

  法善這一兩天就要回到皇極寺,挑了此時到玉屑宮拜別,大約是想見一見榮安,卻錯過了。此時他正與皇帝隨意閒談。素盈不顧宮人們不解的神情,徑直走到皇帝的床邊,坐在她慣常的位置上。皇帝看了她一眼,見她心神不定,也不去引她說話,仍與法善談論,說的恰好是「情」字。

  不知是不是被風吹狠了,素盈總覺得腦中轟轟亂響。心不在焉地聽了幾句,聽見皇帝嘲笑法善難舍紅塵小愛,猶在記掛外孫女。又模模糊糊聽見皇帝說:「出家人要情有什麼用?」

  法善莊重地說:「請問陛下,若說情有用,要怎樣用?若說情無用,又是怎樣無用?唉,陛下——感情豈是來『用』的!」

  他平靜的雙目盯著皇帝,說:「情之一物發自天然,若是以功利之心,計較『情』之付出、接受是否對自己有利,心思所動的則是『欲』而非情了。世上有些人,雖有小情小愛,亦能無欲無求。這是人心一善,有何可羞?」

  素盈聽著微微地冷笑出聲。法善的年紀輩分都高她許多,被她一笑卻不嗔不怒,平和地說:「洗耳恭聽娘娘高見。」

  素盈聽出他話裡暗諷宮中人人「用」情,但是怎們能說出來呢?她窘了一瞬,輕輕地回答:「大師說得高明。妾身只想請教大師,分得清發自肺腑的『情』,還是汲汲於利的『欲』,又如何呢?世上當真有人,能為情舍欲嗎?」皇帝聽了她的話,笑了笑不去看她。法善卻仔仔細細端詳著素盈,一言不發。

  「大師?」

  「娘娘,貧僧雖通道理,卻無辯才。實在不知道,如何對一個毫不在乎的人,解釋那些事情的重要。」

  素盈聽得呆了一呆,說:「大師這句話,我卻懂了。」

  他們一答一對時,皇帝只是無所謂似的聽著。這時候遣退法善,問素盈:「皇后去而複返,有事嗎?」

  素盈眉宇間的憂色仍在,悽楚的說:「見了女子喪夫的模樣,是在惹人傷心。」皇帝笑她孩子氣,若無其事的說:「我只有一樣好處值得自誇,就是不會輕易死掉。」

  「陛下別再提那不祥的字,!」素盈慌忙止住他的話,又歎道:「陛下只記得自己的女兒,卻忘了還有一人同樣承受著喪父之痛。」

  「素璃?」皇帝淺笑道,「我若招她回來,豈不是給太安素人虛假的希望嗎?她真回來,能不為家人求情嗎?必定比法善的花樣還多,且留她在那裡靜心戴孝。」

  「陛下想得周到。」素盈說,「可憐阿壽小小的一個孩子,也要遭罪,陛下前些日子已駁了妾的表請,但是今非昔比,妾再斗膽請陛下接阿壽回來。」

  皇帝看她一眼說:「如今素璃僅能指著那孩子,我不忍她們母子分離。」

  素璃堅持道:「海已死在宣城,皇孫仍在外藩終是不妥。」

  「我再想想吧。」皇帝說罷,不在議論此事。

  這一日,相府宴席請了素颯和謝震。琚相提了幾箸便提到威武將軍的幼女。「那位素小姐,很像我從小敬畏的一個女性。」琚相說,「若是娶了她,想必能夠像那位女性關懷的人一樣,從此如虎添翼、平步青雲吧。」

  素颯沒有想到是說媒,無言的低下頭。琚相見狀笑道:「蘭陵郡王早已是盛樂公主內定的駙馬,我可不敢妄想,請郡王來,是想讓你幫我勸動謝將軍—他是有名的眼高於頂。」

  謝震忙謙謝道;「相爺說笑……下官出身卑微,怎敢高攀素氏?」

  「知道你要這樣推辭。」琚相微笑著換了話題,謝震方松了口氣。三人用罷了飯,琚相支開素颯,讓他去與素瀾見面,卻領了謝震到書房,謝震便知道這事情沒完。

  琚相譏笑道;「你那心思,瞞得過誰?高攀素氏不是難事,對那女人癡心妄想,才是白費心思啊。」

  謝震垂下頭,緊閉著嘴。琚相看了看笑道:「素颯與你,算得上兩個好青年,可威武將軍的女兒,便是素颯想娶,我也不會成全他。那位素小姐,豈止比你心中的人強了百倍,我能夠斷言,娶她的人如果能有你這樣的資質,日後封侯拜相輕而易舉。」

  「相爺這般厚愛,實在令下官不知所措。」謝震依舊推辭道:「下官何德何能。」

  「我不怕你把我的話告訴素颯—他牽掛太多,成不了大事。」琚相拍了拍謝震的肩,說:「唯有孤兒才能隨心所欲、勇往直前,因此能夠成就自己的心願,這一點,你像我。」

  「相爺智勇,天下罕見,下官怎敢妄求相爺之能。」

  「托詞就算了吧。」琚相看著謝震的眼睛說:「沒有家人,不用對他們負責,也不需受他們束縛,只有一個喜歡的人,所以可以為她,做任何自己能夠做到的事—世上唯有孤兒能夠如此。但是,真的想要走向前,必須忘記那些能夠讓你陷入危險的人。如果那人是你的母親,就忘記你的母親。如果那人是你用情至深的女人,就忘記那個女人。」

  他說到這裡,不由得沉默片刻。謝震不敢吱聲,看到琚相笑得諱莫如深。笑了一瞬繼續說:「我相信你會想起她,也許在封侯拜相的夜裡。你一定會在想起她的時候微笑,然後,你會在心裡說,『那個年輕,不懂事。床上那位宰相夫人,才是我需要的。』」

  他的語調讓謝震後背滲出一層薄汗,「這就是相爺超越下官之處。」謝震訥訥的說,「也許,我這一生都不會懂事。」

  琚相聽了冷笑一聲:「你要是放不下,就去問問你的心上人有何高見—我想,她也會同我一樣,勸你娶那位小姐呢!」到此處,他對謝震可謂仁至義盡,再不相勸了。

  與此同時,素颯被支去見妹妹素瀾,果然又被妹夫雲垂拉去下棋。素瀾看不慣雲垂整日玩樂,有意錯開話題,便向哥哥熱情的問:「上次東宮裁汰,禁衛人員更迭,空出不少職位,至今仍有虛席。這一次太安素氏一干黨羽紛紛被黜免,又空出許多肥缺—我知道哥哥是看不上的,不知能否幫忙為雲垂物色一個。」

  素颯看了看愀然不樂的雲垂,向素瀾道:「肥缺自然不少,我猜相爺自由安排,雲垂若求一官半職,何必借助我。」

  素瀾笑道:「你也知道琚家的規矩,相爺不願意自己的二字做官,可我估摸,倘若雲垂真能夠找一個自己中意的官缺,相爺應該不會拼死阻攔吧。」

  「那也要有我中意的,三個知道,我對做官一向不感興趣。」雲垂無聊的哼一聲,說,「再說,一做了官就諸多麻煩。我如今覺得父親樣樣卓越。真與他同殿稱臣,我未必看的樣樣順眼。到時候是做忠臣還是孝子?素瀾你不要總標榜自己熟知典故,典故我也知道一二—就是前些天剛剛死去的白信默,兄弟三人各有託付,親戚之內分為朋黨。他爹自以為老謀深算,到如今一家人四分五裂,有什麼令人稱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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